媽的辦法。她為我的失學而愁傷,而我卻在心裡發誓再也不去那個學校了,我寧可在野地裡遊蕩一生。
我像過去一樣整天在林子裡消磨時間,等待天黑。我不知一旦失去了這片林子我將流落何方。躺在樹下想著遙遠或切近的事,主要是想菲菲——她這會兒還在學校裡。我只一個人待著,像個奇蹟一般。我知道自己因為她而變得更加能夠忍受了。我的小鹿也沒有來,它如今去了何方?
當天色暗下來,我在烏黑的林子裡有時也會害怕,因為我在想那個可怕的蜘蛛精的故事,特別是想那個不幸的慘死的孩子。我還更多地想起另一個故事——美麗的雨神騎著白馬、穿著白衣白褲,在大風雨裡一路呼喊“鮫兒”的樣子。她的一路奔走會帶來暴雨天災,可我一直無比可憐這個失去了兒子的母親。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一個可惡的旱魃,是那個惡魔設法誘騙了雨神英俊的獨生子。傳說中的旱魃面目蒼黑,長了鐵硬的鏽牙,身上穿了滿是銅錢連綴的衣服,一活動全身嘩啦啦響,一臥下來就變成了一堆銅錢。這個妖怪一生下來就得了要命的口渴病,總想尋個機會大喝大吮一場,所以他到了哪裡都要吸盡寶貴的淡水,讓大地連年乾旱。除了貪婪*,他每年裡都要吞食幾頭牲畜,性急也會吞食田野上的人。他最恨的就是天上的雨神,恨她不能讓他暢飲一空。為了報復雨神,旱魃設計誘騙了她的獨生兒子:那是一個白生生的男孩,名字叫“鮫兒”,因為貪玩迷了路,就上了旱魃的當。那會兒旱魃閃化成一個心慈面軟的婆娘,說要領“鮫兒”逛逛人間的燈會。誰知“鮫兒”從此就落入了地獄,旱魃將他用鐵鏈鎖在一個地方,然後等雨神攜風挾雨到處發瘋一樣尋自己的兒子……我知道這旱魃不僅僅是傳說,而是近在眼前,因為一場場大旱折磨著平原上的人,他們不得不在炎炎烈日下四處尋找旱魃的蛛絲馬跡:如果無邊的焦野上發現了一處莫名的溼處,那就有可能是旱魃的藏身之地,他正和擄去的“鮫兒”待在一處呢!記得一年春天大旱,滿坡的樹木都脫了葉子,莊稼全枯了,可有人發現了有一個墳頭永遠溼漉漉的。都說天啊,這就是旱魃藏身的地方,快逮住他啊,這不光救了世世代代不受旱災,也能交還雨神一個兒子了!幾個村的人都匯聚一起,小心翼翼請來法師唸咒燒香,在地上畫了一道道符,然後人山人海圍了,一點點舉著鍁钁往前挪動,法師走在最前邊——那是個多麼神聖多麼浩大同時又是多麼恐怖的節日啊,在老法師的大聲呼號中,有人開始掘開溼漉漉的墳包……結果是空忙一場,除了墳包的主人大聲號啕之外,什麼妖怪也沒有逮到。法師說:狗日的又跑了……
我幻想著雨神在林中突然閃現她的身影,看到白衣白馬長髮飄飄飛馳而去。沒有,令人驚喜的是柺子四哥——那個獵人又出現在林子裡了!他也喜不自禁,給我酒喝,我喝了一點。他像過去那樣抽著一個黑色大煙鬥,一閒下來就講無頭無尾的故事,不管我聽還是不聽。我問他旱魃的事兒,問什麼時候才能逮住這傢伙?他說別說這個大妖怪了,就是狐狸精人也鬥不贏它。接著說:“……有一年上,有個像我一樣的獵人,扛著槍到林子裡來。他這人哪,不在乎,什麼都打。這可不行,我告訴你孩子,這可不行。做人都得有個忌諱啊。他沒有,那早晚就得出事了。那一天他喝了酒,來到林子裡,一抬頭就看見前面路口上有一隻狐狸。他立馬舉槍。誰知這槍剛剛舉起,那狐狸就變成了他老舅,還老牙老口地說了:‘你這娃兒,咋個用槍比劃舅舅?嗯?’他嚇得扔了槍。可是剛剛撒手,舅舅又變成了狐狸。他又舉槍。結果狐狸又變成舅舅。來來回回七八次有了,你想想,要是個懂規矩的人還不早撒丫子跑啦?人家不,人家有膽氣哩,嘴裡咕噥著:‘日你媽,俺管你是誰哩!’嗵地一槍,把那物件放挺了。走過去一看,媽媽呀,真是老舅躺在那兒哩,血紅馬花的。他嚇得抬腿就跑,一口氣跑到舅舅家,見了舅母就問:‘俺舅呢?’舅母說:‘一大早進林子了,怎麼?’他聽了腿一軟,哎喲一聲跪在了舅母跟前……”
《你在高原》 第二部分 鹿眼(43)
那天獵人離開了許久,我還一動不動地躺在樹下。我一直在想那個親手打死了舅父的獵人,想他將怎麼捱過自己的一生。這會是無法抵禦的懊悔,因為他兩手沾了親人的血啊。
旱魃,蜘蛛精,還有剛剛聽來的故事……太可怕了,這些故事有的陰冷刺骨,有的冤氣逼人。不知為什麼,我一會兒覺得那個旱魃就在一旁冷冷地瞥過來,覺得自己是那個被蜘蛛精追趕的孩子,一會兒又覺得是那個親手打死了舅父的人。反正我心中裝滿了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