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住了我:“你能在這裡做伴嗎?”
我也不知道。我說先要告訴外祖母……
“那你快去吧。”
她送了我一程,然後就在小路那兒等我。
我飛跑回去,又飛跑過來。黑影裡她一個人站著,我捱上了她的身體時喘息得那麼厲害。我們手扯手向她宿舍裡走來。當離宿舍還有幾十米遠的時候,我真的看到一個黑影在門口一閃而過。
《你在高原》 第二部分 鹿眼(14)
我喊了一聲,她趕緊捂住我的嘴巴。
半夜裡醒來,我總是傾聽窗外的聲音。我覺得有什麼在躡手躡腳地走動。這時候我又想起了那個蜘蛛精的故事,彷彿看到一個陰沉沉的老太婆,她臉上有縱橫交織的皺紋——她在這個夜晚總要設法走進來。我緊緊蜷在她的身邊。
天亮了,她像我一樣一夜少眠,眼睛有點兒浮腫,可能偷偷哭過。
有一天我忍不住把老師門前黑影的事告訴了媽媽,媽媽說那是一些背槍的人——他們就在園藝場裡串來串去,有時候我們茅屋四周也有這樣的人。“他們就藏在樹下。”“為什麼?”“他們是專門在黑夜活動的人,他們要盯著茅屋、盯著一些人……”
我明白了,那些人也開始盯她了。是因為她與我們一家來往嗎?是有人以此為藉口欺負她嗎?不過究竟為什麼,我還想不明白。只是從那時起,媽媽總是催促我夜裡去她那兒做伴。
有一次我從學校往回走,剛走到半路,突然聽到有人在灌木叢中大聲喊了一句:“穿山甲!”
我像被石塊擊中了一樣。一陣難忍的痛楚使我蹲下來。我蹲了許久,直等這沉沉的痛楚過去才站起來。喊聲響徹在林子深處,它消失得很慢……大雨瓢潑一般降下,我不顧一切往家裡跑去。
我病倒了,一連許多天都不能到她的屋子裡去了。我病得厲害。外祖母到林子裡採來草藥,熬了讓我喝下去。我覺得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媽媽說我臉色蠟黃。大約假期的後半截我都是在病中度過的。當我的病稍稍好了一點時,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老師。可是我剛剛活動了一下,立刻就暈倒了。媽媽和外祖母再不離我的左右。那些日子我常常在樹隙裡曬太陽,在草垛邊上坐一會兒,望著天上飛來飛去的鳥雀、在空中凝住的老鷹。我知道老鷹一動不動的時候就是瞅準了食物。外祖母說當老鷹在你頭頂停住時,你一定要躲起來。我想再大的鳥也是怕人的,並不躲閃。外祖母說附近村子裡有個小媳婦讓孩子自己在門口玩,後來聽見外面有撲動翅膀的聲音,出去一看,那個老鷹已經叼起她的孩子往林子裡飛去了。這個故事使我有點害怕——有幾次它似乎真的就要落下來。
我那麼思念老師。當我終於可以出門時,第一件事就是急急趕到學校——可是到處找不到她,一連好幾天都讓我撲了空。
這讓我焦慮萬分,我想她大概因為等不到人,就到別的地方度假去了。
終於迎來了開學。我採了一大捧鮮花,還帶著露珠呢,將其小心地放到硬紙筒裡。這一天我去得多早。篤篤敲門,門開了——站在門口的是一箇中年男子。
我簡直蒙了:“老師呢?”
男子皺皺眉頭,冷笑藏在嘴角那兒:“她走了。”
“她不在我們學校了嗎?”
“反正你再也找不到她了。”
門重重地合上了。
大李子樹?�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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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歸來,使我們走入了更加無法忍受的日子。因為父親,也因為老師的消失,上學是不可能了。最後,為了一線生路,更為一個突如其來的變故,我不得不匆匆逃離。從此,流浪他鄉的日子就開始了……
在路上,在孤苦一人的時刻,我無論走到哪裡都要頻頻回望。就像仍然在茅屋四周的原野上游玩似的,無論走多麼遠,都忍不住要回頭去找那棵大李子樹的梢頭。可是我後來越走越遠,終於再也望不到它了。不過我走在路上,總能感到一雙目光在背後遙遙注視,我知道,那是大李子樹在目送我的遠行啊。
《你在高原》 第二部分 鹿眼(15)
旅途上,每到了午夜會倍加思念媽媽和外祖母,可是天一亮依舊要奔向陌生的遠方。我真的走向了難以返回的遠方了。三十年後的今天,每當回想往昔,讓我最為感激的就是那個夜晚,是我在疲憊的奔波中接受的那一聲召喚——那一聲聲莫名而清晰的召喚對我來說至今還是一個謎。
那是媽媽去世前的一段日子。當時她在那個小茅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