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裡面就露出了冬前積起的肥料。我們用手推車把肥料推到地中央,一鍁一鍁均勻地撒開。我把厚厚的衣服脫掉,只穿一件襯衣。剛開始有點兒冷,幹起活來汗水一流,身上熱乎乎的。慶連不怎麼說話,也很少露出笑容。他對我還有點陌生和多多少少的警覺,只是後來我下力氣幹活的樣子使他有點兒放心了。他開始用友好的目光打量我了。
“做得慣嗎?”
“做得慣。我以前也有地,也常在地裡做活。”
慶連笑了。他笑得憨厚。歇息的時候慶連開始向我打聽很多事情。他特別想知道我為什麼出來打工。我告訴他:因為要吃飯嘛,吃飯就得幹活。他告訴我村裡剩下的年輕人不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很多——他也想到遠處,到城裡,或者到別的什麼地方去,就因為母親年紀大了,他一個人離開不放心。“媽媽全靠我了。”他這樣說。停了一會兒又告訴我:曾想去當兵,沒成,也是因為媽媽的緣故。
交談中得知,他像許多村裡青年一樣,因為要急著回來忙生活,只上了幾年學。
夜晚慶連見我睡得晚,就進來坐一會兒。他問了許多外面的事情,也談自己。當我問有沒有心上人時,他馬上臉紅了。他後來講起了在學校的情形,吞吞吐吐說出了一個女孩的名字:荷荷。“她長得好嗎?”他咬著嘴唇不答,再問,連連點頭。“你們好上了嗎?”他趕緊搖頭:“那時多小,怎麼會呢。”我笑了:“可你一直想著她吧?”他的臉更紅了。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無邊的遊蕩(14)
接下去他躲躲閃閃不再提那個姑娘,像怕灼傷一樣。他問我家裡的情況,我就說到了自己的出生地、前不久失去了一片園子的事情。他不住聲地嘆息:“人哪,怎麼也離不開自己的老家。”我偏要問到荷荷,他的臉就紅。
“你不想去看看她長得多大了?”
“我……不想。”
“從離開學校再也沒見?”
“沒有,”慶連扳著手指,“四年多,不,快五年了……”
我鼓勵說:“她已經成了大姑娘,隨時都會跟上別人的!”
慶連鼻尖上很快滲出了一層細小的汗珠。看得出,我的一句話讓小夥子焦慮起來。顯而易見,他深深地暗戀著這個叫荷荷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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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慶連沒有到地裡做活,也沒有去煤場。天快黑了他才出現在家裡,好像穿得整齊了許多,但肯定是不好意思讓我看到這身打扮,只一閃就回到自己屋裡。他再次出現時,身上穿的那件好衣服已經換下來了。我想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那麼他一定是鼓起勇氣找那個姑娘去了。果然,夜裡我們在一起時,他紅紅的臉上泛起了少見的光彩。“去了?”他點頭。“怎麼樣?”“就那樣。”“那樣是怎樣?”慶連抿著嘴唇,不好意思:
“嗬,她真的……長那麼高了!”
“還是那麼漂亮?”
他搖頭,盯著我,再一次搖頭。
“怎麼了?”
慶連咬著牙:“比過去更、更好看了……”
接下來他告訴我,他是去找另一個同學的,他和她在一個村,如今正開一個魚塘,叫賓子。“我們就在賓子的魚塘那兒見的,她正和賓子未婚妻在一塊兒……我也想學著養魚……”
我心裡祝願他能如願以償——極想幫他,可惜沒有機會。我有過不止一次戀愛,那已經是過時的經驗了——而且與這種鄉村愛情可能大相徑庭。我只想讓他一鼓作氣,別再耽擱;不過究竟怎樣才好,我一點主意都沒有。我還鼓勵他去學養魚。
慶連從此就不再安穩了。他好像十分焦慮,常常走神,吃不下睡不著,像害了一場大病。有一天他突然舉起手和腳給我看:它們在蛻皮。我問這是怎麼回事,病了嗎?他低低頭:“沒。不過我知道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我……總是想人哩……”
“那就大膽點兒。去找她——直接說出你多麼想她!”
“那我……可不敢!”
“你不敢,有人敢的——他會搶在你的前邊。”
我想往深裡刺激他一下,可最後只讓他更加焦慮而已,一會兒嘆息一會兒搓手。
夜裡他總想引到荷荷的話題上,可當我再次催促時,他還是那句話:“我……我不敢。”“她是老虎嗎?”“我不敢看……一看就完了!”“怎麼就完了?”他有些煩躁地活動著身子,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咬唇,最後說:“我那天一看就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來……我不去魚塘了,再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