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國營園藝場離我們這兒很近,它該是我們這個葡萄園最好的鄰居。萬蕙不知我會請回一個什麼人來。我也在等待,但很自信。雖然很久很久沒有與她聯絡了,不過我想她在這個秋天裡一定不會離開這個平原。她一定會在園藝場裡,也一定不會忘掉我們那次相遇、那幾天的深談……我默默等待。
這樣過去了幾個小時,我終於看到兩個人影出現了——一個是細細高高的柺子四哥,另一個就是那位姑娘了。我真想跑過去迎接,但不知為什麼還是一動不動地待在了園子裡。
腳步聲漸漸近了,我走出葡萄樹的綠陰。肖瀟的眼睛裡好像沒有過多的驚訝,只是無比明亮。她說:
“啊,真的……”
四哥快樂地咧開了嘴巴。那時我看到四哥的牙齒非常潔白。他攤開手說:
“進來吧。你看看,這是俺自己侍弄的園子。你對這片園子也許還不太熟悉,你不知它原來是個什麼樣子哩!”
肖瀟說:“我知道,我知道,這是一片剛長起來的葡萄樹,是你們重新經營起來的。”
她說著把目光轉向了我,嗓子稍稍壓低了一點兒。她在說:“你是個不動聲色的人。不過那時候我就明白,有的人可以把他的力量深藏起來。你走了以後我在想,也許你會做出什麼讓人吃驚的事兒來,瞧這會兒,成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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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現肖瀟一絲都沒有變化。她還是顯得那麼輕鬆、安靜。她整個舉止都自然、熨帖極了。進了茅屋後,她好像並沒怎麼仔細端量四周,而是很快與鼓額、肖明子、萬蕙她們熟悉起來。我發覺她跟肖明子談得特別多,她說他與自己同姓,真像她的弟弟。肖明子也很喜歡肖瀟,短短的時間裡他們真的像姐弟倆了,一會兒就忙裡偷閒地小聲說上幾句什麼。肖瀟握著肖明子髒乎乎的巴掌,問他這樣那樣的一些話。肖明子咬著舌頭,把鼻子蹙起來——他愉快時總是這樣子。
肖瀟吃了我們親手種出來的葡萄,說:“真甜。這是我今年吃過的最甜的葡萄。”
萬蕙說:“你們園藝場裡不也有葡萄樹嗎?”
“它們長得不好。我想那是因為果樹擋住了陽光。你們的園子才是專門長葡萄的。”
柺子四哥大笑。他在屋裡一拐一拐地活動。萬蕙見男人高興,就拍著手:
“多好,多好哩,你這閨女——四四方方的一個大閨女啊!”
我被她這句話逗樂了。我端量了一下肖瀟,發現她長得的確方方正正。文雅點兒講,她就是那種極其端莊的姑娘。她不像上次見面時那麼苗條,好像豐碩的秋天使她微微有一點兒胖了,但絕不臃腫。她勻稱,也很結實。
《你在高原》 第二部分 《我的田園》(40)
吃飯的時候,四哥非讓肖瀟喝一點兒酒不可。肖瀟怎麼也不喝。可是萬蕙竟然那麼固執地站在男人一邊。
“好閨女,喝吧,這是瓜幹酒,好哩。”
我不想讓肖瀟喝酒,因為我覺得這是強人所難。但後來不知怎麼我也跟著勸起來。肖瀟於是就端起一個拇指大的小玻璃杯,輕輕地抿了一口。
鼓額在一邊說:“一點兒也不辣……”
她把肖瀟杯裡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肖瀟摸了摸她鼓鼓的腦殼說:
“你長得真有趣!”
“就是醜嗎?”
肖明子拍了一下鼓額的屁股,說:
“最醜了!”
鼓額有些惱。肖瀟就小聲對肖明子說:“男孩子可不能那樣拍。”說過後就把他們兩個一下子攬在了自己胸前。萬蕙拍著巴掌笑了,說:
“啊喲喲,大姑娘家,啊喲喲……”
四哥愉快地搔著頭皮。
肖瀟穿了做工極其講究的西裝,口袋上還裝飾了紅色的綢布胸花。我一點兒也沒覺得她跟我們的破茅屋有什麼不和諧的地方,只覺得我們的葡萄園裡就應該有肖瀟這樣的客人。
飯後我領她參觀了辦公室。我有這麼一間辦公室,她說真是想不到。風沙被我們隔在外面,這裡是我自己的一方安靜天地。我這張又大又平滑的寫字檯特別引起了她的好奇。她撫摸著,一會兒抬起頭來。她的眼睛真美……她像自語似的說:
“這兒多好。我想你才沒有必要跟那麼多人在城裡擠呢。”
我明白她的意思。我覺得有好多話一下子被她撩撥起來。那些話頭兒一經提起就難以終止,只不過我們現在都不想說那麼多。這讓我想起了幾年前的初遇,想起了那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