讚揚她的同時就不停地抱怨,說那些女人有多麼不中用。她卻反過來逐個誇獎,只說她們年輕,“能做成這樣已經大不易了”,等等。大神後背和前胸都留下了她的指甲印,這不是她故意的,而是長期養成的習慣。她的非同一般的力道是大神美好記憶的一部分。“大神你得比比看,民間俗語講了,‘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這方面人神同理哩。你就琢磨去吧。”大神想:我早就琢磨出來了,你的大嘴一咧像只母豹,可是說出話來比那些小嘴兒更巧;可是我已經不再喜歡你這隻大嘴了——“這才是問題的關鍵啊!”大神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惋嘆。他覺得那兩隻從前極為誘人的巨*房,這會兒也變得十分庸俗。“很庸俗。”他說。
接下來是她大口吞食五毒、放開海量喝酒的日子。她嫌那些女人死得慢了。半年過去,所有她親近過的女人都倒地不起。她去探望她們,每一次都要擁住親上一口,這讓一旁的大神感動不已。不久之後幾個女人死去了,剩下的幾個也危在旦夕。大神四處尋醫,不知有多少天上人間的名醫都來診過了,結果無一奏效。這時一隻修煉成仙的母狐大醫自告奮勇來瞧,大神因為毫無辦法,只得應允試試看。想不到這是一隻奇異的靈物,又把脈又看舌苔,還用毛茸茸的爪子翻開她們的眼皮,最後斷言說“中了五毒”。這隻母狐一臉慈悲盯住了大神,跪下哀求大神饒她不死。大神一臉的茫然,心想畜類物件一旦有了禮道又超過常人十倍啊,問她怎麼?狐狸就把這幾個女子中毒的緣由從頭細說一遍。原來老狐狸早就對其中的故事瞭然於心。大神怒從心起,卻忍住了問:“這個施毒的惡女罪該萬死,你講出來又怕什麼?”老狐狸淚流滿面:“哈啊,你倆畢竟是老夫老妻了,我這就活活拆散了你們啊,合該大罪。”大神長嘆一聲“好狐”,賜她寶物大宗,然後讓她放手醫病。
結果就是煞神老母被貶出宮,永世不得迴轉,且只能在一片濃霧籠罩的大山裡打發日子。這還是大神格外的恩典,因為一開始他要斬殺,囚了幾天之後才慢慢改變主意。他想起她年輕時候的嫵媚,想起了那些美好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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煞神老母被放逐大山萬念俱灰,忘不了的一件事就是復仇。找誰復仇?當然是那些女人。其實她心裡呼叫的一個名字是大神,不過她不敢說出名字來。“我恨你恨你,我有多麼愛你就有多麼恨你啊!”這樣的話只有午夜時分才敢說出,而且是用小得不能再小的氣聲。她喝酒,繼續吞食五毒。她不光把小一些的動物活活吃掉,還要吃掉落在肩上的大鳥、跑過跟前的沙狐。所有的狐狸或近似的品類都成了捕獲殺伐的物件。她有一陣特別喜歡吃小沙鼠,不是恨它,而是它的嫵媚與柔弱激起了特殊的殺戮慾望:所有嫵媚的東西都可以勾起危險和痛苦的記憶。小沙鼠的血燙燙的,流在手指上,她總是緩緩地、一點一點吮淨舔光。多麼甜啊,她咂著嘴,心裡有一種極大的滿足。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荒原紀事(62)
離開大神也不全是壞事。她發現自己的慾望被全部解放出來。很久以來,她都是為一個獨夫剋制自己,忍受死亡一樣的禁慾滋味。現在一切都好了,想怎樣就怎樣,只要是強勁的雄性,不論人神畜類,都能讓她胃口大開。現在要找一個像樣的神越來越難了,他們當中的一部分知道了大神的厭棄,對她不敢接近;另一部分則對她臃腫醜陋的身體不感興趣。她為了吸引他們,一度曾將兩個巨大的乳房盡數袒露,並且別出心裁地環繞*描上了大麗花瓣,並在四周畫上了一些小鳥圖形之類。這會引起他們的好奇,但看過了也就看過了。她一個人時難過得哭了幾次。當她來到水邊,立即被水中映出的模樣驚呆了。真是可怕啊,一張大臉像牛腚,一雙眼睛像鈴鐺,嘴唇烏紫發青。她伸手捂臉,手上的青筋就像麻綹一樣交攀著。她對著河水泣哭,每一滴淚都是混濁的。她罵著粗話,罵著天上的一顆大星。她從來以為那顆大星就是某個傢伙的標記。她只是不說他的名字。
讓她最恨的一件事是大神把自己貶在了一片荒山裡,卻把一片如花似錦的平原贈給了另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叫“合歡仙子”。這片平原的南部是一溜黛色山影,好比它的一個美麗鑲邊;平原土地肥沃,稼禾茂盛,林木蔥蘢,百獸喧騰;最令人羨慕的是它北部的大海和海中的島嶼,那真是一處仙境啊!就是這麼美妙的地方,那個得寵忘形的合歡仙子竟然沒有光顧幾次,更不要說好好消受它了。這個女人當然是偎在大神身邊享用更好的東西。煞神老母知道那個女人一旦落到自己手裡,就會像吞食一隻小沙鼠一樣,咯吱咯吱幾口就將其嚥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