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事(8)
正說著門響了,進來一個肚子高挺的孕婦。老荒看看她,耷拉著眼皮說:“你叔在這兒。”“叔好,”她說了一聲,馬上轉向老荒:
“爸,你快去看看吧,老健又找葦子了,兩人喝酒呢,葦子一火就把桌子掀了。”
“他們打起來了?”
“不知在合計什麼事兒,說著說著就火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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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隨老荒父女一起趕到時,葦子和老健還在吵吵嚷嚷。老荒劈頭就問:“老健,你又在這兒鼓搗什麼?閒了沒事出去打工多好!我撥給你三百人,你領他們進城不行嗎?看看鄰村,地不能種了就進城,哪月裡不是成千上萬往回捎票子!”
老健蹲在一個小方凳上,笑嘻嘻看一眼葦子:“你岳父又往城裡趕咱了,咱倆明兒真的動身?”
女人帶著哭腔:“孩子就要生了,他可不能去。你快領別人走吧。”
老健衝著老荒說:“聽聽,誰都不讓自己男人出門,不是這樣事就是那樣事,這叫故土難離。我進城打過工,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夜夜掛記田裡的莊稼圈裡的豬,還有老婆——老婆這東西離得近了要挨我的皮錘,離遠了呢又想得慌。莊稼人的東西可不是鬧著玩的,一樣一樣都得看住,不遠不近地看住才行。”
葦子看一眼老健,咬著牙。
老荒厭惡地盯著女婿,一會兒扭著頭像是說給我聽:“真是怪啊,咱這片村子地不成地,水也喝不得了,頭頂上煙乎淋拉的,有人就是不願挪窩兒……”
老健朝他點頭:“就是,咱這是八百年老村!你翻翻家譜吧,不長不短八百年!這個村子如今要毀在咱手裡,祖宗不讓!咱這輩人沒別的本事,也用不著大富大貴,只要能守住村子就行。打死不挪窩兒,餓死不離土,就跟那些禍害人的東西賭上勁兒幹,誰趴下誰不是人養的,誰低了頭誰就是狗雜碎——老荒你是一村的頭兒,你把大耳朵支稜起來聽好了,你獨蛋要做一個有種的人!”
老荒看看我又看看葦子,嗓子有些變音:“這是說了些什麼話,這話連一點良心都沒有!我為這村子操碎了心跑斷了腿,有眼的都看見了,你瞎吹什麼!上一次記者溜溜來了,不是我鼓動他給咱做件大事?”
葦子把菸蒂扔在地上:“那也不是個好物件,那傢伙從來就沒為咱村子做成一點好事,酒沒少喝東西沒少拿……”
葦子問我認識溜溜吧?我搖搖頭。
老荒嘴角翹起來:“你以為大事兒是一朝做起的?那得一點一點來!溜溜要不就不做,他要做,那一招下去才是狠的!”
我有點好奇:“哪一招?”
老荒故意把話吞進肚裡,瞥我一眼,好像示意我不能當眾亂問。
老健說:“得了吧。溜溜得了吧。那小子長毛挓挲的,長得像個餓死鬼,見了女人兩眼直勾勾的,他能做成什麼大事!”
老荒甩手罵著:“這是什麼道理,看人也不能光看長相吧。盯著女人?年輕人有這點毛病又算什麼!你們幾個誰沒打年輕時候過來?有的人……哼,不說也罷!”
他的話立刻讓我想起葦子搶走老荒女兒的事。我知道他在指責女婿。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誰也不為誰白做事情。你這做村頭的可要明白,溜溜不是靠得住的人。我的話你就等著應驗吧。”老健嗓子低下來。
老荒使勁搖頭:“這你就錯了,溜溜有的是錢,他才不是為了咱這幾個錢!”
“那為了什麼?為了咱村大閨女?”老健嘲弄地盯著他。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荒原紀事(9)
“溜溜是個仗義人!你不就是佩服仗義人嗎?”
老健哈哈笑:“我就怕他不是那樣人哩!一把雞骨頭,尖頭鼠腦的,還仗義。這傢伙總有一天露出尾巴,讓咱葦子把他的頭擰下來。”
葦子把手裡的一塊瓷片掰碎了,挑釁地看著岳父。
這會兒女人捂著肚子蹲下來,葦子趕緊去扶她。“不要緊?快了嗎?”女人咬咬牙,搖頭。
“你還是叫接生的來看看吧,也讓三先生來。”老荒沒好氣地衝女婿說。
女人臉色好一點了,小聲對男人說:“不要緊,就這樣,一天兩日還不能生——不過你千萬別走遠了啊。”
葦子點頭,然後對紅臉老健使個眼色:“你先回吧,得空了我去找你。”
我和老健一塊兒出來。路上他說:“我們正商議大事呢。葦子可是把好手,他一個人頂多少人哪。他說自己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