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修行坊沈家就發賣了一批奴僕。
那座府邸的窮酸相漸漸開始全京城聞名。朝堂上有了不少聲音,質疑沈信言的心胸、孝悌和治家能力:“家尚不齊,奈治國何?”
建明帝也有些不虞,特意詔了沈信言去了御花園“喝茶”,然而茶喝完了,他便立即傳了口諭去申斥陳國公:“什麼親戚都幫襯,不長眼!朕的沈卿若是被那等人拖累了,你就給朕回吳興老家種田去!”
這個“沈卿”自然不是指國公府的幾位男丁,陳國公呵呵大笑,忙傳令下去:“以後修行坊那邊的任何人上門,只管大棍子打出去!”
回到家的沈信言把自己關在書房裡整整四個時辰。
羅氏急得團團轉,沒辦法了,去找沈濯:“你爹爹這是怎麼了?”
沈濯正忙得焦頭爛額,看看母親焦急的樣子,只得去勸解父親。
外書房被隗粲予霍霍得已經失掉了最初的簡斷大方,快成了豬窩。沈信言換了短褐,一向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頭髮只用了一根竹枝束好,一個人汗流浹背地在整理被弄得亂七八糟的書冊。
沈濯推門進去的時候,沈信言正扎著雙手抬頭看著剛剛整理好的一個書架,口中喃喃:“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自隋而唐而秦,已經一統數百年……”
父親究竟在想什麼?
沈濯沒有做聲,只是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父親——穿著碼頭上、街市裡扛大包苦力似的衣衫的沈信言,一旦站直身體,聞名天下的謫仙氣質仍舊耀目,令人讚歎。
聽到門響,沈信言以為是鄭硯,漫聲道:“退下。”
沈濯翹起了嘴角:“爹爹,是我。”
小女兒一向嬌俏清淩的聲音中愈加多了三分沉穩。
沈信言回頭。
他的寶貝女兒,那個他本來以為自己會傾盡所有去保護,卻始終沒能做到,以致於生了無窮愧疚,快要無法面對的,已經長大到殺伐決斷的,那個小女孩兒,俏生生地站在那裡,沉靜,冷峭,挺拔。
沈信言忽然有個錯覺。
他曾經有過一次偶遇真實三皇子的經歷。
他沒有告訴過別人。
秦煐一個人,雙手負在背後,站在荷塘邊,卻沒有觀蓮,目光冷冷地投向皇后所住的清寧殿。
那個背影,就是這個感覺。
清瘦冷峭,孤絕挺拔。
這一對小兒女……
“微微,你怎麼來了?”沈信言露出了一貫的溫和笑容。
沈濯往前走了一步,笑靨綻開:“娘不放心,讓我來看看爹爹在做什麼。我聽說了近日的流言,皇上還真因為這個嘮叨爹爹了麼?”
她走過去,若無其事地挽起袖子,把書房的兩個凳子清理出來,又把書桌上的書冊稍作收拾,露了一塊地方出來放茶盤。
沈信言無奈地看著小女兒,只得自己去盆架上洗了手,擦乾,在凳子上坐下來,苦笑著搖搖頭:“皇上哪裡是個嘮叨的人?只問了一句:家事煩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答,只得沉默。喝了半個時辰的茶,就放我回來了。”
沈濯正要向窗外吩咐上茶,聞言轉過頭來,若有所思:“皇上沒再問?”
沈信言的表情漸漸肅然:“對。再無一字。”
聽到這樣肯定的回答,沈濯忍不住站了起來,在屋裡慢慢地來回走了兩趟,忽然奔到門口,揚聲喊人:“玲瓏!”
玲瓏正在院子外頭跟鄭硯笑嘻嘻地瞎貧,聽見這一聲喚,唬了一跳,忙跳起來躥過去:“小姐什麼事?”
沈濯語速飛快:“即刻去找江離,讓他立即快馬去追簡伯,第一項任務取消!”
玲瓏臉色大變,答應一聲,轉身飛快地跑走,喊道:“鄭伯,快,快,趕緊送我去西市!”
簡伯?
清江侯府那個小姐兒送給微微的那個斥候……
沈信言的眼睛眯了起來。
“微微,你讓簡伯去做什麼了?”沈信言的語聲中滿是不敢置信。
沈濯卻避而不答,轉身對他道:“爹爹,修行坊賣的是祖母用了半輩子的那些人。家裡的事情,他們知道的太多了。我已經讓人悄悄去買了——用的不是咱們家的名義。
“之後,我會挑幾個好的進府來使,剩下的,母親的莊子不是給了我幾個麼?我會分開來安插下去。您看這樣行不行?”
她竟然已經把事情做到了這個程度……
沈信言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