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三人就在院子裡坐了。
孟夫人煮茶,隗粲予和沈濯端然坐等。
不過一會兒,隗粲予就跪不住了,直接盤膝坐在了蒲團上,放好袍子,嘻嘻哈哈地指點著問:“這個煮石居似是比給我的洗墨齋要大許多啊。我那簡直就不算是個院子。”
沈濯懟他:“你那是外院最好的位置最好的屋子,那本來是我祖父給他老人家自己留的書齋。先生你怎麼還不知足?”
隗粲予不以為然:“我要它好做什麼?精緻又不能當飯吃。重點是要給我書!我覺得你爹那間書房就比我的好。你跟你爹說,換換吧。”
沈濯順口哼道:“我爹現在看你跟平生第一知己似的,你自己說不比我說管用?!”
說完了就後悔了,恨恨地白他:“先生,你這樣算計學生我,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隗粲予一邊伸手接過孟夫人點好的茶湯,一邊哈哈地笑:“我覺得三皇子把章揚從你手裡搶去這件事,做得太棒了!深得我心!”
孟夫人用眼角斜了他一眼,看向沈濯:“二小姐今日帶此人前來,不知有何見教?”
沈濯哦了一聲,跪坐端儀,禮貌開口:“前日聽家父說,夫人乃是先吉妃娘娘自幼隨身的陪嫁侍女。學生想請問夫人,此次出宮入侍郎府為教導女先生,是太后娘娘的旨意,還是臨波公主的,亦或是,三皇子的?”
孟夫人又用眼角斜了隗粲予一眼,仍舊面向沈濯:“二小姐不曾從此人口中聽到推測麼?”
沈濯莞爾:“隗先生遠在江湖二十七載,由他口中推斷的宮中事,學生還是不能一下子全盤相信。所以,不如請夫人親口賜教。”
隗粲予吹鬍子瞪眼,哼了又哼。
孟夫人完全無視隗粲予,沉吟片刻,方輕輕地嘆了一聲,道:“如此。”
輕輕地坐回到雙足上,孟夫人選了一個讓自己舒適的姿勢,卻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沈濯看著她,忽然覺得能夠理解一點點,溫柔地問:“不如,我問,夫人來答,如何?”
孟夫人抬起眼來看著她,頭一次露出了親近的笑容:“好。”
“夫人是何時去的太后宮中?”
“公主十歲時,魚昭容與我傾談一次,我便自請去尚宮局教掖庭的宮奴識字。皇后答應了。後來從宮奴教到宮女,再到女官。皇后就不肯再讓我教。公主十五歲時,太后‘恩賜’我榮養,去了壽春宮領個閒差,日日飲茶下棋而已。”
“曾經聽說,先吉妃娘娘病逝後,二公主與三皇子在清寧宮住了幾年?那時夫人也在身邊?”
“……是。那三年,我們主僕三人,生不如死。”
孟夫人聲音平靜,眼神幽深,雙手細密地收在袖中,看不到一絲顫抖。
隗粲予坐直了身子,神情第一次認真憤怒了起來:“為何不動用吉妃娘娘留在宮中的助力?”
孟夫人終於正眼看向了他,過了一刻,方反問:“好讓皇后娘娘一網打盡麼?”
吉妃在宮中還有助力?
隗粲予又是從何得知?
沈濯的目光從孟夫人轉向了隗粲予:“等下我跟夫人談完,就輪到你。”
隗粲予噎住,懊惱不已,回手往自己嘴上一拍:“讓你多嘴!”
孟夫人唇角微勾。
“夫人此次出宮,是公主所請,還是太后所命?”沈濯再次坐正,第二次提出這個問題,卻直接排除了三皇子秦煐。
孟夫人看著眼前這個十三歲的小姑娘,心裡越發欣慰。
“公主聽說二小姐在紅雲寺拒不與皇子碰面,十分好奇,又聽說侍郎府欲請女教師,所以說動了太后。我奉太后之命前來,將二小姐的情形回稟太后得知。”
所以還是傳遞了很多沈家的訊息去宮中對嗎?
只要是傳進宮裡的訊息,怎麼可能保證只有太后和臨波公主兩個人知道?
對自己生出了興趣、並且武斷定為兒媳的皇帝,想必就是知道了臨波和太后的安排,自認為是在成全女兒和母親的一番心思吧?!
沈濯深深呼吸,告訴自己不要急於憤怒。
但畢竟,還是冷下了神情:“夫人今後何去何從,可有打算?”
孟夫人眉梢輕挑:“二小姐是要,趕我出去?”
沈濯頓了一頓,凝視著面前的人。
年近四旬的女子,隨便綰起的墮馬髻裡已經有了幾根刺眼銀絲,雙眉平直,鼻樑挺直,雙唇一抿便是一條直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