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外的騎軍閃電來又閃電去，衙門下值的時候，內閣已經知曉什麼事都沒發生。 楊漣想到乾清殿再次確定欽差之事，丁紹軾哈哈大笑，你連官身都沒恢復，三月初一前絕對無法到乾清殿，拖著他下值。 皇帝給楊漣和趙南星安排的小院與丁紹軾僅隔兩個院子，兩人又沒有家人跟隨，更沒有下人，丁紹軾好人做到底，家裡設宴為兩人接風洗塵。 想作陪的人很多，都被丁老頭攆走，傍晚的時候側門一開，帶兩人來到隔壁的小院。 京城百姓總臆測大時雍坊的院子是老爺們互相轉來轉去的資產，等有資格住進來才知道，這地方九成屬於內庫，‘買賣’雖然也存在，但均是內廷在收好處。 所以就算翻新，該是誰還是誰，房客來來去去，房東卻一直未變。 小院正屋主位坐著一位老頭，一人獨飲，說不出的孤獨，又說不出的凝重，更有一股不容抗拒的氣勢。 丁紹軾招呼兩人落座，趙南星不認識，但剛才丁老頭說過了，只是沉默作陪。 楊漣卻緩緩做到關大河身邊，盯著他看了一會，頗為苦澀，“關總管，為何突然老了？” 關大河給他斟了一杯，露出一個難為的苦笑，“這不是廢話嘛，誰不在變老。” 楊漣把酒杯給他推回去，換了一副認真的神色，“楊某不想喝酒，丁紹軾出身暗衛，這又不是什麼秘密，但只要為了大明，乞丐也能做首輔，楊某不會與他咬舌，回朝只為天下萬民。” 關大河眼裡的精光一閃而逝，被楊漣看到了，略帶詫異問道，“關總管對楊某起了殺心？有點意思，內廷果然全是齷齪之輩。” “老夫瘋了才會對你起殺心，我師兄林佐先走了，留下四個兒子和一堆陳年破事，大夥本已經忘了舊事，卻又被人從黃土裡翻出來，老夫不知該做什麼，但老夫清楚，無論結果如何，楊漣和趙南星都擋了別人的路，有些時候晚死不如早死，老夫有點羨慕師兄了。” 楊漣拍拍趙南星的胳膊，示意他別插嘴，然後拱手說道，“我們不知暗衛與皇家的往事，也不想知道。” 關大河嗤笑一聲，“是啊，你們不知道，那就別摻和，更別藉著國家大義噁心人，就算你真的一身浩然正氣，也禁不住黑暗的裹挾。 看在你與小六共事一場的份上，老夫給你說句實話，暗衛的往事就是勳貴往事，就是士大夫與皇權的往事，幾千年來都沒有結果的破事，小六卻想跳出這個桎梏。 他狂妄，他驕傲，他敢作敢當，但他又很糊塗，毫無根據的堅定認為自己能成功，死活不明白妄圖破局的人都失敗了，且身邊人全部會死與他的狂妄和驕傲。 兩位想為朱明做點事，那就別仗著有理咋咋呼呼，別仗著老資格妄圖勸誰，沉默是金，此時此刻，閉嘴就是你們能為朱明所做的最大貢獻。” 敢情關大河從國公府跑出來，不是來聊天，而是來警告，換句話說，他也在清場。 楊漣很容易就理解了他的‘好意’，在皇城他得盡到次輔的責任，在衙門得做憲相，此時此刻，他是林威的‘見證者’。 老頭躊躇著組織了一下話，拱手說道，“楊某前年就跟宛平侯說過，老夫只想‘看看’，天下唯二能讓老夫看的人只有皇帝和宛平侯。他們在博弈，都是為了天下理想，但楊某無法判斷他們的‘天下’誰對誰錯，唯一能做的事只有勸他們別做後悔的選擇，” 關大河突然起身，拱手還了一禮，“楊大人和趙大人是百姓的官，那就做你們的官吧，告辭！” 楊漣和趙南星還沒來得及還禮，關大河已大步離去。 丁紹軾拍拍胳膊讓他們安心落座，自己則追了出去。 衚衕口氣喘吁吁追上，關大河聽到動靜扭頭不悅看著他，“老丁，你是不是突然發覺，老夫竟然成了一個大人物？這都是小六帶來的好處，非常要命的好處。” 丁紹軾千言萬語被堵了回去，一時間不知追出來說什麼，關大河看他的樣子嗤笑一聲， “看，你也是這麼認為，丁兄，老夫不重要，做什麼都不重要，真到了那一步，老夫和裡面那二位一樣，誰都會嫌棄。 小六早就看不起老夫，就像他懂事起就看不起自己的父親和大哥。 他不明白長輩為何甘於平庸，甘於寂寞，甘於做狗。 老夫有時候恍惚間覺得，小六就像是二百年來天地怨氣匯聚顯現，他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眼光其實都非常低，始終把自己當做賤民，但他又認為自己絕對正確，還非常有主見，這是天地孕育的反賊啊。 皇帝算什麼，就算聖人在世、三皇五帝當朝，他也認為不對，偏偏他還有一套自圓其說的理論，更倒黴的是，沒實踐過的事無法反駁。 除非身死這一切才能結束，該說的、該勸的、該做的我們都試過了，你若想說什麼，等他成功後跪在他面前說吧，或者…到他墳前說吧。” 老頭說完直接離開，丁紹軾這次不追了，皇帝無法讓內閣六部置身事外，老頭來說了兩句肺腑之言，反而讓他們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