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葦與汪洋中的一葉扁舟,顯得愈加蕭瑟與孤冷,仿若浸染了一地清霜。
她原本頭上便沒了簪子,又被車伕步塵一番毫不留情地教訓,一頭秀髮披散而下,在秋陽下如絲滑的黑緞一般灼人眼目。她半垂下眼瞼,青鴉剪翼般濃密的睫毛在她的眸底投下一彎剪影,遮了滿腹的憤怒與寒意。
她想站起身理論是非黑白,“權勢”兩字已經壓得她不得不保持緘默,而支撐著她倔強與尊嚴的那根脊骨幾乎寸寸斷裂。
縱然委屈又如何?別人是王法,是權貴,自己除了一身傲骨,什麼依仗都沒有,今日就這樣被踩在腳下,當眾*,她除了咬牙忍耐,還能做什麼?
馬車裡也是沉默,半條街鴉雀無聲。
陌孤寒端坐在車廂裡,透過鮫紗的繡花鏤空居高臨下地望著月華,她的肩看起來猶如刀削,纖細瘦弱,長髮蜿蜒披散在肩上,更是楚楚可憐。偏生,那一臉溫順掩蓋下的倔強,賦予了這個水一樣的女人骨子裡鐵一樣的頑強。
他突然就想起五年前的自己,正是年輕氣盛,在朝堂上與常家人針鋒相對,後來就被太皇太后尋了個理由,罰他一代天子跪在慈安宮的院子裡。
不過自己沒這麼幸運,那日的天比今日冷冽太多,寒風蕭瑟,膝下青石鋪就的地面就像寒冰一樣冷硬,枯黃的落葉就在自己面前打著旋兒,摩擦著硬邦邦的地面,發出“嚓嚓”的沙啞的呻、吟。四周的宮女太監也是這般屏息凝氣,不敢出聲議論,但是,眸子裡是怎樣也掩藏不住的薄涼。
“人只有跪在地上,低人一頭的時候,才會想明白自己究竟算什麼?你便在這裡跪上兩個時辰好生反思吧。”
陌孤寒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樣跟她說話,聲音裡還帶著耐人尋味的感慨。他猛然就覺察到自己的失態,心又冷硬起來,補充了一聲不屑冷哼。
“回!”
步塵領命,躍上馬車,無需揚鞭,駿馬便好像領會了他的心意,在人群的紛紛避讓下,絕塵而去。
褚月華跪在地上,車轍揚起的塵土幾乎迷了她的眼睛,她一眨也不眨,緊緊地盯著地上一隻渺小的螻蟻。那隻螞蟻很僥倖地躲避開了車轍的碾壓,卻不幸被一塊石子壓在了身上。它一直在奮力地掙扎,卻是無濟於事。
周圍的百姓已經紛紛站起身來,猜測著車裡人的身份,興奮難捺。也有人圍攏了她,指點著唾罵,人云亦云,不堪入耳。
不需要什麼十惡不赦的罪名,單單就是那人的一句金口玉言,她褚月華忽然之間,就變成了罪大惡極之人。
人來了,又走了,那隻螞蟻早已經不知道慘死在了誰的腳下,原來,這般溫良無害的小東西,想要生存下來,竟然這麼難。
幾位繡娘知道其中情由,滿心替月華感到委屈與不平,但又愛莫能助,上前驅趕那些落井下石的百姓,費盡唇舌辯白。
邵子卿憤慨月華不識好歹,但是如今看她處境,也覺得心生憐惜。陌孤寒此舉無疑是不由分說毀了她在京城的聲譽,並且將她置於不堪之地,斷了她進宮為後的念想。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在三人成虎的輿論面前,以後怕是要舉步維艱。
尤其當常家人猜度出那馬車裡的人就是當今皇上,對褚月華百般厭惡的時候,他們仔細揣摩聖意,再落井下石,以後,她將如何生存?
更何況,還有一個常凌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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