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為自己等的。她心裡還殘存著一絲希翼,她覺得陌孤寒並非是完全無情無義的人,他冰冷的外表下,有一顆比誰都熾熱的心。這樣的人就像是一杯醇厚的酒,看起來是清冽的水,一經點燃,就可以燃燒起最洶湧澎湃的火焰。
君淑媛即便是在他的眼裡,背叛了他,犯下了任何男人都無法饒恕的罪過,如今,她已經離世,作為曾經的枕邊人,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也應該過來看她最後一眼。
門敞開著,月影西移,有乾冷的月光從門外灑進來,是慘白的顏色,給青石地面鍍上了一層寒霜。今夜清冷無風,白燭搖曳,幡影重重,使得屋子裡愈加悽清。
月華懷裡抱著捧爐,將燒紙丟進奄奄一息的灰盆裡,便有火舌忽地跳躍起來,席捲了黃紙,從上面銅錢的印痕裡不停吞吐。
沉香和魏嬤嬤,不明白自己主子貴為皇后,如何還要給一個小小的淑媛守靈?再三地勸,被月華支走了。
月華想,當初若是答應太皇太后,將她接到自己的清秋宮裡照顧,君淑媛是不是能逃過這一劫?
她又一遍遍回想那日的事情,懊悔自己當時為什麼不能跟著陌孤寒和太后一起走進梅園裡,緊僅僅幾步的距離。或許,她會聽聽君淑媛的解釋,然後,沒有然後了,即便她解釋了,陌孤寒與太后會相信嗎?
那日,那個叫做君遲的侍衛,最多也只是摸了摸君淑媛的鬢角吧?她相信絕對不會做出過分逾距的舉止,陌孤寒與太后竟然就生了這樣的疑心,殘忍地除去了君淑媛腹中的骨肉。
她一直都知道,帝王是多疑的,尤其是陌孤寒自小的環境,使得他不得不費心去猜度身邊的每一個人,愈是親近,愈是多疑,包括太皇太后,太后,眾多妃子,當然,還有她。
但是今日,這樣血淋淋的事實擺在自己面前,一朵鮮活的花蕊在自己手中香消玉殞,枝殘花落,她才知道,這種疑心就是無形的刀刃,比任何殺人不見血的利器還要殘酷。
她從來都沒有,這樣急切而又焦灼地盼望見到陌孤寒,哪怕他只是一腳踏進來,看一眼,看一眼君淑媛的靈位就好,對於她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心,也是一種安慰。
她還想知道,太后賜給君淑媛紅花湯墮胎,陌孤寒究竟是否知情,是太后自作主張,還是陌孤寒默許的?
夜一點一點深了,寒氣從四面八方湧過來,尤其是敞開的門,灌進來的冷空氣便成了風。聽說,守靈的時候是不能關門的,死者可以自由地出入來去,走到她惦記的每一個角落,看她放不下的人。
月華蜷縮起身子,眼睜睜地瞅著亮白的門口,逐漸,眼皮越來越沉重,然後混混沌沌地,依靠在君淑媛的棺木上,睡著了。
陌孤寒在門外的暗影裡佇立良久,終於輕輕地走進來,從案上抽出三支香點燃了,插進香爐裡。默然片刻,然後,轉過身去,低頭看一眼半依半靠的月華,微微地蹙起了眉頭。
月華緊緊地蜷縮著身子,眉心微攢,濡溼的睫毛上還掛著半滴晶瑩的珠淚,顫顫巍巍,降落未落。
他記得,月華和君淑媛走動得並不緊密,當初她過去探望臥床的君晚時,自己還曾猜疑她居心叵測,將她送去的補品盡數命人丟了。
如今君淑媛走了,人人避而遠之,卻只有她冒著干係,紆尊降貴,守在跟前,送給君淑媛最後一絲世態炎涼中的溫暖。
陌孤寒半蹲下身子,情不自禁地伸手,想幫她拭去那半滴落淚,卻頓住了,站起身來,轉身出了靈堂,不悅地吩咐榮祥:“將皇后娘娘請回清秋宮,就說是朕的命令。那些逃懶的宮人,若是再不知道自己的本分,便都趕出宮去。”
榮祥應聲,忙不迭地去尋了香沉與魏嬤嬤,將陌孤寒的話傳達了。
碧霄閣裡的宮人們得知皇上來過了,全都大吃一驚,忙不迭地回到靈堂裡,跪在地上,作勢嗚嗚咽咽地哭。
月華驚醒過來,見香沉與魏嬤嬤就守在跟前:“天亮了麼?”
香沉搖搖頭:“剛剛三更,是皇上讓娘娘您回清秋宮歇著。”
“皇上?皇上來過了?”
香沉點點頭。
月華抬眼看嫋嫋的三炷香,雖然只是零星一點,卻帶著熾熱的溫度,令她的心裡總算是有了些許安慰。她想,如今沉睡在棺木裡的那個痴傻的女子,她的一縷香魂,應該也可以伴著這一點菸火,繚繞飛昇。
碧霄殿?
碧霄如水月如鉦
......
吾家水月寄昭亭。
歸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