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眉眼啊,居然與他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起先還當是在外面偷偷生的,後來問了才知道,那居然是大師兄和方師姐的長子,只是害怕他們未死,還擅自成婚的事兒被郇山上知曉,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所以對外稱是遠房堂侄。不過我看啊,郇山就算知道了,也無暇管這檔子閒事了。郇山如今是亂得愈發不成樣子了,否則小曲前些日子也不會心灰意冷,自請離了師門。我估摸著,就是因為這個,雲二這才忙著將家主之位推給那孩子,自己第二日便離了滄溟島,多半就是去找小曲去了。不過……他們蹉跎了半輩子,這剩下的時間,也該為自己而活了。”
“只是,我沒有想到的是,時間過得可真快,大師兄和方師姐的孩子居然都那般大了。我起先還動了念頭,想著去畫裡看看他們,可是後來想想……還是算了……他們一定很幸福,我怕看了他們,我會忍不住嫉妒……”
絮絮叨叨,聞歌似有說不完的話,想要告訴那人。可床上的那人,卻是永遠這樣靜靜躺著,沒有半分的回應。
有些時候,鳳拾遺都覺得她傻,說何必那麼費心,他根本聽不到,但聞歌卻始終堅信,他能聽到的,並且終有一日,他會回應她的。
那時,在顧輕涯魂魄散去之際,萬劫用靈力,強行將他的魂魄封印在了體內。之後,不知他們是如何行事的,聞歌知道,是用天族的禁術秘法,合萬劫、劍靈還有寒朔三人之力,重新打造了顧輕涯的軀殼。雖說神魔之阻,但說到底,神魔之力,本是一家,殊途同歸,只要加以引導,也是可以融合的,屆時,顧輕涯的身體,便可與他的魔胎之魂貼合,便再不會出現血脈逆衝,讓他痛不欲生之事。
只是,此事,畢竟是逆天之舉,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此事過後,劍靈便連靈體也無法維持,只能回到伏魔劍中修復。伏魔劍也如失了靈力一般,即便出鞘,也是失了光華。
而本是不老不死之身的萬劫與寒朔,卻是自此之後,瞬間蒼老,滿頭華髮。
萬劫還罷了。那畢竟是他自己的兒子,他捨棄一切救他,那是他自己心甘情願。
可是寒朔之所以如此,聞歌卻是知道的,他是為了她。本來,他可以如同雲珏與方琴曳一般,待在那個對於他們來說,逃避現實殘酷的畫中世界,即便虛假,但卻也真實地幸福著。可是,他卻為了她,毅然決然捨棄了那樣的幸福,如今,又為了她,成了這般。
聞歌當時,哭得像個孩子。
寒朔卻像個沒事人一般,像幼時那般拍著她的頭,笑言,傻瓜,他正好解脫了啊!
那事之後,萬劫卻像是真正放開了。巖目山或是魔族的事情不再過問,終日只與寒朔一道對弈品茶,醉酒放歌,端的是自在逍遙。兩個本來勢不兩立的敵人,如今反倒是成了知己。他們彼此都是心上有傷的人,倒可以互相慰藉。
只是顧輕涯,到底是傷得太重,即便是被他們三人傾其所有相救,卻至今仍是睡著,沒有甦醒。
聞歌這幾年才不像之前一般寸步不離地守著他,偶爾會如同這回一樣,出去走走。
故地重遊,探訪故人,回來後,又將路上見到的,聽聞的,事無鉅細,一一講給顧輕涯聽,將自己當成了他的腳,與他的眼。
“顧五!”她低低喚,帶著嘆息,“雲二還說,他一定要拿下小曲,還說要儘早老來得子,好等著娶我們家的女兒。所以……你得快些醒了,否則,這女兒,我與誰生去?”話到此處,聞歌想著,何不刺激他一回,便是笑道,“要不……我再去尋一美男?”
說著,她眼也不眨地望著他,就盼著他下一刻從床上碰起來,罵她一句水性楊花都好。
可是,看了半晌,床上的人還是隻那樣靜靜地躺著,半點兒反應也沒有。
聞歌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瞼,繼而又無所謂地笑了開來。這些年,她已數不清自己失望了多少回,若是經不起,只怕早就崩潰了。
還是她操之過急了。
鳳拾遺也說,他的身體也差不多復原了,也許……就快醒了。
但究竟是什麼時候,還得耐心等等。
聞歌起身,端了盆子,正欲走。
“你敢……”身後,響起一聲細若蚊吶的音調。
聞歌一怔,過了半晌才敢回過頭來,最先看到的是方才那隻才被她仔細擦拭過的手,放在被褥之上,指節分明的手指幾不可見地輕輕一動,然後,她才緩緩將視線往上挪去,一剎那間,淚流滿面……
那雙閉了多年的眼睛,終於虛弱地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