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安和方丈在佛堂外聊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近傍晚,月光漸漸籠罩了整座普陀寺。 靜空方丈低垂著腦袋,盯著地面,像是一瞬間老了十幾歲。 而一旁的悟安,兩隻眼睛腫的像只核桃,臉上掛著乾涸的淚漬。 兩人皆沉默著,安靜得可以聽到普陀樹枝上的小鳥,撲騰翅膀。 半晌,方丈沉沉地嘆出一口氣,指尖捻著佛珠滾動,顯得猶豫又哀傷。 他偏頭,晦澀的目光落在悟安的臉上 “真的想去?” 悟安毫不猶豫地點點頭,眸底暈染著紅意,滿是認真。 方丈收回目光,抿唇不語。 悟安是他看著長大的,長相清秀斯文,為人正直善良,平日裡只喜歡摘花種草,做些好吃的糕點。 這樣的小和尚,最受姑娘的喜歡,方丈怕悟安被拐走,便一直給他灌輸山下的女人如老虎的思想。 可惜日防夜防,悟安還是動了凡心。 “你真的想好了麼?即便葉染青姑娘還活著,你身體瘦弱,如何去得了遙遠兇險的邊關之地。” 悟安看著方丈,緩緩點頭,嗓音堅定無比 “我可以。” 方丈一哽,差點吐出一口老血。 他定定地看了悟安好久,才無奈地撥出一口氣。 “罷了,罷了。你想去,便去吧。” 他擺了擺手,身子陡然間頹了下來。 悟安卻站在原地,沒有反應。 方丈輕嘖一聲,扭頭看向他,佯怒道 “怎麼還不走?捨不得老衲?” 悟安抿了抿唇,有些不敢看方丈的眼睛“我要還俗。” “什麼?!” 方丈直接怒吼出聲,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再說一遍?!” 悟安移開目光,鄭重其事地重複道 “我要還俗。” “你你你!”方丈氣得從地上彈起來,怒氣衝衝地指著悟安,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你瘋了吧?” 悟安搖搖頭,由於哭了太久,嗓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啞 “方丈,我很理智...” 這幾年來,他從未有這樣一刻,深切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佛曰,修道需要摒棄雜念,忌瞋痴愛恨,忌歡愉滿足。 可他一閉上眼睛,腦海裡皆是那晚的場景。 葉染青姑娘紅著眼,身子單薄,脆弱到似乎下一秒,就會被風吹散。 下山時,她曾說 “悟安小師傅,等我從戰場平安歸來,你還俗娶我吧。” 那時的他是如何回答的 “不可,小僧是出家人。” “葉姑娘,您莫要說胡話,小僧,一直將您視作朋友。” 可是...悟安撫上心口,那激烈的心跳聲,是比嘴巴更誠實的回答。 方丈被他這番驚駭世俗的話氣得舉起禪杖,顫抖著手臂揚在半空,卻始終沒有落下。 “砰!” 悟安毫不猶地跪倒在地,脊背挺得很直,一字一句大聲道。 “是悟安不孝,動了塵心,愧對您和佛子,悟安自請還俗,再不踏入佛門一步!” 說完,他閉上眼睛,額頭狠狠地砸了下去。 意想之中的疼痛沒有傳來,反倒是一股溫熱柔軟的觸感,覆在額前。 方丈怒其不爭地看著他,心裡苦澀又哀傷。 悟安不提佛子還好,一提他就更生氣了。 佛子中的毒,可比悟安還要深。 悟安只是普陀寺最平凡的一個小沙彌,可佛子,卻是佛光護佑而生,他的職責,本就是普渡眾生,直到修成正果。 一旦動心,佛緣即斷,是要遭受天譴的。 方丈深深地嘆出一口氣,他收回護著悟安額頭的手,捏了捏發疼的眉心,語調很慢很慢 “你走吧。”越遠越好。 最後的話,方丈沒有說出口。 他不願悟安,攪入即將到來的浩劫中,如果悟安能找到幸福,那他就放心了。 這個惡人,便由他來做吧。 “記得多帶點盤纏,別餓著自己,路上兇險,你....一個人要小心。” 悟安眼眶瞬間紅了一片,他雙手作揖,道了句阿彌陀佛,而後彎下身,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三個頭。 這回,方丈沒有攔他,只是轉身,看著半空中的彎月,久久無言。 背影晦澀難辨,像是覆上了一層霜,蒼老又孤獨。 “方丈,謝謝您。” 悟安留下最後一句話,轉身離開。 聽到身後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方丈閉上眼睛,眼角有淚滑落。 “阿彌陀佛,佛子,您勿怪老衲。” 天空中,漸漸聚起一團烏雲,它緩緩移動,直至遮住了皎潔的月亮,顯得黯淡無光。 * 悟安還俗下山的事情,沈鳶是從胖胖師叔口中得知的。 胖胖師叔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控訴悟安見色忘友。 沈鳶知道,他雖然素日裡經常欺負悟安,卻早已把他當成了家人。 聽前來普陀寺上香的香客們說,邊關戰況慘烈,葉尚將軍和其女被擒,屍骨無存,將軍府的鐵鷹軍隊,竟就此人心渙散,投入敵國。 這件事在京城掀起了腥風血雨,抱怨與唏噓聲絡繹不絕。 但這些都影響不到沈鳶和靜塵,他們夜夜同榻,晨起賞花泡茶,只是那石桌上,再不會出現熟悉的桂花糕。 靜塵的生活依舊和從前一樣,誦經,用膳,寫詩作畫,枯燥無味。 但有小狐狸陪在左右,他覺得一成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