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福幸災樂禍地說:“都說岑春煊是慈禧太后的乾兒子,誰也奈他不何。想不到他也有今天。”
要當太后的乾兒子,我老蘇也不是沒有機會,只不過不想當罷了!裴景福的話勾起蘇元春近年來時常想起的一件舊事:許多風水先生都說,永安故鄉的蘇家祖墳中有一處喝形“羅傘遮太子”的寶地,當應在“元”字輩子孫身上,現在回想起來,如果當年陛見時象岑春煊、張勳那樣,也趨炎附勢向太后表忠當幹太子,論先後還是他們的兄長呢!
裴景福從袖中取出一頁詩箋道:“子熙兄昭雪有日,景福感慨之餘草成一詩,以此相賀。”
蘇元春接過詩箋,只見上面寫道:
西極斯文日正中,誰將牛耳角群雄?
停車問字來令雨,砍地高歌起大風。
薄醉時時看寶劍,奇音往往出焦桐;
虞翻莫作青蠅嘆,更有孤寒泣衛公。
“不嘆也得嘆啊!”蘇元春痛定思痛,心想富貴如雲、吉凶無常,耗盡大半生心血掙來的榮華富貴,竟在一夕之間化為烏有,連身家性命也險些搭送。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人活在世界上,真是太累了。”
第一百五十章 枉死邊城 (…
為了趕在離開新疆之前加緊練好新軍,以報聯魁四年來的眷顧之恩,蘇元春積勞成疾,加上偶染風寒觸發舊傷,一連幾天臥病在床。趙小荔為他餵了些粥,又給兒子承賜餵了奶,才端起裝著洗好尿布的盆子,準備出門晾曬。
剛走到門口,她突然怔住,盆子失手落在地下,驚喜地撲到床上抱住蘇元春放聲大哭:“大帥,來了,來了……”
蘇元春欠起身,撫慰地說:“別怕,別哭。什麼來了?”
趙小荔用衣袖擦著眼淚:“我是高興的。聯大人來了,坐著八抬官轎,還帶著旗牌、儀仗。”
平時聯魁常來探視,只帶著幾名親兵、乘坐四人小轎,免得蘇元春觸景生情心中自卑。這是第一次在他面前使用巡撫儀仗,意味著他期待已久的平反聖旨已經到達。
“快,準備香案……”
蘇元春話音未落,門外傳來高聲唱喏:“蘇元春接旨!”
夫妻二人手忙腳亂地設好香案。蘇元春跪在地上,聯魁開啟聖旨照本宣科:“……張人駿奏,請將已革提督蘇元春量予旋恩,保全末路等語。蘇元春著加恩准其釋回。”
“謝主隆恩!”蘇元春伏地啜泣,加上傷病在身,竟久久不能起身。
聯魁見他才病了幾日,卻顯得蒼老憔悴許多,關心地扶起他:“子熙兄,身體不要緊吧?”
“不要緊。謝謝,謝聯大人……”蘇元春喃喃地說,任由聯魁把他扶回床上。聯魁同情地看著他,在心裡暗道,都說人定勝天,其實人是最脆弱的,最經不起折騰,人永遠勝不了天。生老病死誰能擋得住?一場風寒就病成這樣,當年那位馳騁疆場、威震敵膽的廣西提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見蘇元春一直默默流淚,聯魁知道他心裡仍有委屈,有什麼辦法,朝廷要面子,太后更要面子。剛接到聖旨時,他也替蘇元春深感不平:聖旨中並沒有使用平反昭雪之類詞彙,只是“量予旋恩”,為了“保全末路”才“加恩准其釋回”,仍然給他留下一條尾巴,眼下還是帶罪之身啊!
“子熙兄多保重,朝廷還會有說法的。等病養好了,我再為你踐行。”聯魁泛泛地安慰幾句,輕嘆一聲告辭離去。
裴景福也同被釋回,見蘇元春病成這樣,終日昏睡,趙小荔又帶著幼子,心情十分沉重,不忍先走,便留下來照顧他,每日為他熬藥喂湯以盡友情。
這天蘇元春從昏睡中醒來,見裴景福仍在床邊呆坐,虛弱地拉住他的手:“伯謙兄,這些天辛苦你了……我的病看來三、五天好不了,你先回去吧……家裡人等著你啊!”
裴景福佯笑道:“子熙兄不過是偶感風寒,過幾天會好的。家裡人幾年都等過來了,也不在這幾天,等你病好了,我們一起入關。好好養病,別胡思亂想。”
同是天涯淪落人啊!蘇元春沒有說話,輕輕嘆了口氣,重又閉上了眼睛。
裴景福湊近他耳邊小聲道:“說什麼你也得頂住啊。皇上和太后已經先後駕崩。子熙兄徹底昭雪,指日可待了。”
蘇元春沒有睜眼,鼻子抽啜幾下,默默流下兩行老淚……
蘇元春年老體衰,積勞成疾,終於不治,光緒三十四年十二月在新疆迪化病故,終年六十五歲。
茫茫大漠,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