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應是大局已定,然而面對明威軍這樣的大將的敬意,林意卻是沒有任何的喜悅,也沒有任何的驕傲。
他甚至沒有任何放鬆之感。
在此之前,在這鐘離之戰未完結時,他讓自己不要去考慮部下的傷亡,但到了這場戰鬥大局已定時,他卻不得不去面對城中守軍的死傷,面對鐵策軍的死傷。
此時這座鐘離城裡,絕大多數活著的南朝人應該就在他所在的這一段殘牆上。
但是很多熟悉的面孔,卻並不在這裡面。
薛九不在活著的這些鐵策軍裡面。
那些先前自願加入鐵策軍的年輕修行者,一個都不在這裡面,包括那名和蕭錦有仇的司徒念,也不在活著的這些人裡面。
劍閣那痴痴傻傻的唐念大也已經死了。
他一眼望去,整個劍閣只剩下了十餘人。
那些最早和他一起行軍,他記住了名字的三百名鐵策軍軍士,此時活著的也沒有幾個。
他此時甚至感到了深深的羞慚。
因為他很清楚,容意和蕭素心等人之所以能夠活著,不只是因為他們本身是修行者,比起一般的軍士而言更為強大,更為重要的原因,是他在之前的戰鬥裡,總是下意識的第一時間解決對他們造成致命威脅的敵人。
“不用過去安慰他。”
陳寶菀只是看著他臉上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但就在她想要動步之前,陳盡如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起。
“軍師。”她有些不解的看著陳盡如。
“這是每一個強大的將領都必須經歷的過程。”
陳盡如看著她,輕聲的說道:“只有被足夠的痛苦折磨,他才會成長的更優秀,在今後的戰陣裡,才會做得更好。”
陳寶菀沉默了下來。
沉默了片刻之後,她才看著陳盡如,有些感慨的說道:“所以我一直覺得我哥太過冷漠,沒有年輕人的血性,是因為他這樣的事情已經經歷得太多?”
陳盡如淡淡的一笑,“他在邊軍少說也打了數十場仗了,經歷的當然不少。現在的林意很清楚,他的每一分榮光裡,都蘊含著他這些戰死的部下的鮮血,而陳家在南朝能夠到此時的位置,便不知道由多少的白骨和鮮血堆積而成,他所做的任何一個決定,當然不能純粹的出於他的血性。”
……
曹景宗身影一動,落在了牆上。
他已和林意見禮,目光便很自然的落向其餘人。
他微微一怔,看到了一名熟人。
“老魏,你的命真硬。”他看著魏觀星,忍不住說道。
魏觀星有些萎靡不振的苦笑道:“真沒想到能夠活下來。”
“這樣的不世奇功,足夠你吹噓一輩子。”曹景宗看著他身上還在數處滲血的傷口,認真道:“真是值得。”
“你也知道我早就不在這個,韋將軍呢?”魏觀星問道。
“他順路去算個帳,應該很快就要到了。”曹景宗看了一眼上游,說道。
此時淮水之中的水位已經趨於正常,只是和平時相比,水流還是很急。
當魏觀星和林意等人朝著上游看去時,遠處的黑麵上,已經隱約出現了數個黑點。
林意的目力遠超尋常的修行者,他很快就看清,那順流而下的是數條尋常的大船,然而他的眉頭馬上深深的皺了起來。
“怎麼,明威邊軍也喜歡用敵軍屍首來震懾對方嗎?”他有些忍不住的問曹景宗。
這城牆上其餘絕大多數人還不能看清那些船上有什麼,所以有些不明白林意為何有此一問,但是曹景宗卻是十分清楚。
他轉頭看著林意,認真道:“那些懸掛在船沿外的首級,並非是北魏人,而是我們南朝富水郡郭家門閥的所有成年男子的首級。”
林意頓時一愣。
這城牆上絕大多數人雖然還不能看清那些船的詳狀,但是聽著曹景宗這句話,他們便已經明白髮生了什麼。
魏觀星淡淡的笑了笑,“果然是韋將軍的作風。”
“北魏和我為敵,無論他們做什麼,那都是分內事,但身為南朝人,南朝的水土和財富養育了這群人,但忘恩負義,給這些北魏人提供大船,卻是罪不可恕。”
曹景宗也淡淡的說道,“若不嚴懲,很多門閥便也自然唯利是圖。若沒有這些大船,有林將軍您的鐵策軍坐鎮,他們也未必能夠這麼快破城,富水郡郭家,他們自然要為鍾離城多死的人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