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閣頂層。
因為建築的緣故,這頂層其實很小,只有兩間房,其中也沒有什麼書籍,只是擺了些水果、茶壺,有屏風、棋盤。
看來,這裡是太學博士們,休憩與娛樂之所。
走入其中一間房,董越將門關上,然後屏退左右。
“子重……”董越帶著張越,走到房前平臺上,遠眺著太學風光,忽然叫起張越的表字:“你可知,隨著諸王回朝,儒家各派鴻儒,也相繼歸朝了……”
“上一次,如此盛世,還是先父逝世之歲……”
張越聽著點點頭:“小子曾聽父老說過……當年,天下鴻儒聚於關中,與公羊論道,盛況空前……迄今,關中民間依然有著當年的傳說……”
太初元年,是一個神奇的年份。
當年,兒寬與司馬遷領銜修訂的太初曆正式取代已經實行數百年的顓頊歷。
董仲舒一輩子的努力,終於開花結果。
他終於做到了為漢製法的理想。
至少在當時,人們是那樣認為的。
漢改曆法,不僅僅是改了曆法,更改了法統。
元年春,王正月,終於不再是春秋上的記載,而是影響到現實的實實在在的歷法。
漢室也從水德變為火德。
從那以後,儒家終於坐穩了王座,這一座就是兩千年之久!
也是在那一年,董仲舒病逝於關中,享年七十五歲。
於是,儒家各派,無論今文古文,不分春秋、尚書,有名有姓之士,甚至無名無姓之人,紛紛跋涉數千裡,來到關中弔唁這位替儒家開啟局面的鴻儒。
但他們不僅僅是來弔唁的。
公羊學的共主死了。
所以,他們想要伸出爪子,染指被公羊學霸佔的王座。
董越微笑著道:“是吶……當年盛況,確實無比壯觀!”
古文與今文,都聯起手來,向當時失去了精神領袖的公羊學挑戰。
各方辯論,從朝堂打到民間,口舌之間,難免拔刀相向。
這是很正常的事情,也是儒家的傳統——說不過你,就砍死你!
是以,孔子誅少正卯,是以孟子退許行,是以荀子非儒。
道統之爭,從來由不得心慈手軟。
“先生安心!”張越笑著道:“些許風浪,還不足以撼動大勢!”
“子重……”董越卻搖搖頭,道:“吾請你來,不是要與你說這個的……”
“權者,衡也,所以知輕重……”
“先人立法,賢人立制,聖人立禮,所以為天下制度!”
“制度,創立艱難,破壞卻從來易也!”
“所以公羊學數十年來,雖霸天下,卻不毀他學之路,不絕他道之統!”
“蓋,始作俑者,其無後乎?!”董越認真的看著張越,這個他親自為其父選的再傳弟子,未來公羊學的領袖,深情的道:“當初,仲尼之誅少正卯,未嘗沒有後患……”
這才是董越請張越來太學的目的。
他是真的怕了。
雖然,儒家內部,辯論不過就拔刀砍人,靠物理說服屬於傳統。
但,那終究只是個人行為,也不會大規模的出現。
然而,眼前這位,卻是手握重兵,他要是學起祖師爺,硬要誅少正卯,也樂子就大了。
更會使公羊學被徹底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以權勢、兵甲之利而介入學術之爭。
更會給後人樹立一個無比糟糕的榜樣——當年張子重能摸得,我就摸不得了?
砍!
砍出一片天來!
介時,學術、倫理、道德,都將失去意義。
一言不合,就肉體毀滅,文字誅絕。
那這天下,還有什麼綱常倫理,還有什麼道德仁義?
張越聽著,卻是哈哈大笑起來,對董越道:“先生放心,吾等公羊之士,從來誅心不殺人!”
他可還沒有傻到去學董卓——那不是自己跳進糞坑嗎?
而且,講真他也沒有那個必要!
你見過佔據了絕對優勢,有著絕對力量的人主動破壞規則嗎?
那不是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