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止十倍吧……”
張越聞言,低下頭來,看著車下鋪著的毛毯。
他知道,這塊毛毯,是匈奴人或者羌人,從綿羊身上剪下來羊毛,然後經過洗滌、烘乾、梳毛,變成可以被紡機織紗的原料,然後以極為廉價的價錢,賣給漢商,商人再經之轉賣給居延的紡織作坊,最終織成了腳下的毛毯。
舒適、柔軟而漂亮。
毛毯一匹,幅廣二尺二寸,值錢千三百錢。
而其中,沾著的血淚,若是吐到地上,張越知道,怕是每一寸的毛毯上,都免不得被血淚沾滿。
毛毯如是,現在,行銷天下的鐵器,特別是各色農具,恐怕也差不多。
所以,張越沉默良久後,答非所問:“殿下,臣打算今年從居延,再調兩萬奴婢入關中,開山鑿礦,伐木燒炭……”
這兩個都是出人命和意外最多的地方。
劉進聽著,沒有再說話。
他們君臣相處至今,很多事情,已經沒有必要說的太仔細了。
所以劉進知道,自己的這位大臣,已經是鐵了心,要將這些事情進行到底了。
他甚至在上個月,還給天子上書,請求天子批准許可‘百工之中,能人善士,能率民佐國者,亦可考舉、察舉’。
以至於,有古文大儒,痛罵這位鷹楊將軍為‘欺世盜名之輩,亂臣賊子之屬!’更斷言‘亂天下者,必張子重也!’。
便是今文學派裡的公羊諸生,要說沒有質疑和非議,也是騙人。
畢竟,眼前的事情,雖然大家都無法預測未來會變成怎樣?
但有一點,已可以確定,那就是,一個新勢力,一個不同於過去格局的天下,已經隱隱露出輪廓!
須知,過去,漢家民營、官造布帛,巔峰記錄只是元封年間的五百餘萬匹!
而在如今這個記錄被打破了。
去年,少府及大司農報告天子,僅僅是官造布帛,就已經達到三百餘萬匹。
其中,毛料等羊毛製品,足足百萬匹之巨。
而這個資料,居延與河湟的織造作坊,貢獻了起碼一半。
此外,過去,漢家一歲冶鐵產量,至多不過百萬斤。
但如今,少府及大司農報告,今年不過半載,漢家鐵官便已鑄鐵兩百萬斤。
此外,還有精鐵十八萬斤,精鋼六萬斤!
尤其是後兩者,產量是過去的幾十倍!
而在這些數字背後,是數萬數十萬,甚至數百萬,參與投入到這些產業與商品貿易之中的人。
而且,這些人的數量,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孔子說: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春秋初期,地主與佃農,首次出現在魯國。
然後,以燎原之勢,席捲列國。
最終,催生出法家,並由法家領導起一次又一次轟轟烈烈的變法。
李悝變法於魏,商君變法於秦,吳起變法於楚,申不害變法於韓……
於是,轟轟烈烈的大爭之世,拉開帷幕。
當這帷幕落下,儒家士人心心念唸的周禮、井田,分崩離析,變成了一個概念與理想。
而姬周諸卿,三代貴胄,王孫公子,則被掃入了塵埃,落入江河,成為芸芸眾生。
旁的不說,劉進就明白,就以他家來說。
高帝,若是在春秋或者宗周鼎盛之時,休說斬白蛇而有天下了。
怕是連個黔首都不可得!
反倒是,他對面坐著的這位臣子。
說不定,可以錦衣玉食,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卿就不怕嗎?”良久,劉進忽然問道:“商君變法,車裂於市,吳子變法,死於楚國宗廟,為萬箭穿心……”
張越抬起頭來,看著劉進。
他知道,劉進的意思,也明白,他將要面對的處境。
但是……
他握住了腰間的劍柄,昂然道:“路漫漫,其修遠矣!吾將上下而求索!”
劉進聽著,忍不住道:“壯哉!壯哉!卿之志,孤遠不如也!”
屈子,固有路漫漫之志,也有離騷、九章之哀。
“但孤,卻非是楚懷王……”劉進在心裡想著,他忍不住握住自己的劍柄,看著那位面不改色的大臣:“縱有天下誹謗,孤絕不負卿!”
在居延這差不多的一年時光,劉進見到了無數事情,見到了無數人物,見到了無數域外風情與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