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柞宮中,老天子劉徹的形象與精神,都已經徹底與過去截然不同了。他神情呆板,一個人盤膝坐在高高的龍座上,頭髮散亂,神色頹廢,再也沒有了過去的氣勢。
而他身邊,也再也沒有了曾經環繞著的內臣近侍與寵臣。
有的只是一位位沉默的衛士。
他們是張越的鷹揚旅本部騎兵,都是張越親自選拔出來的猛士。
他們的家人、親友,都是靠著張越才能溫飽滿腹的,自然,在忠誠問題上沒有任何疑問。
“陛下……”趙昕抱著小皇帝,帶著劉進,走到這個已經失去了一切權力的君王面前,坐了下來:“臣帶天子來看望您來了……”
劉徹充耳不聞,揹著身子,甚至都沒有轉身。
“此外,臣還帶了一個人來拜見陛下……”張越輕聲道:“臣以為,陛下也定然很想見見他……”
於是,一直在張越身後的劉進,揭下了他戴著的斗笠,一張被火焰燒的模糊,滿是疤痕的臉露了出來。
“孫臣進,叩首百拜皇祖父大人!”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沙啞著嗓子叩首再拜。
“進兒!”劉徹終於再也不能沉默,他幾乎是跌跌撞撞的站起身來,赤著腳走下臺階。
於是,他看到了自己面前,那被烈焰灼燒了半張臉的劉進。
“進兒……進兒……朕的進兒,你怎麼這樣了?誰做的?”他拉著劉進的手,哭著問道。
在這一刻,他再非君王,只是一個瘦弱而無助的老人。
“大人……何故明知故問?”劉進嘆息著:“當夜,霍光縱火,孫臣被近侍保護在偏殿之中,為霍光所覺,其命人以稻草、秸稈,堆於殿前,以迫孫臣出降……”
“孫臣豈肯從賊?”
“自然是寧死不屈,幸侍衛張戎等以死相救,擁孫臣自密道出逃,然火大,孫臣雖僥倖逃得性命,卻再也不能以面目示人……”
“即使如此,也多虧張愛卿相救,不然大人此刻所見的,也只是一具屍體而已……”
劉徹聽著,沉默了起來。
當夜的變亂,在現在,自然已經不是秘密了。
各方抉擇,各方選擇,各方自述,都曾被送到他面前。
所以他知道,其實霍光能潛入宮城,是因為他身邊的趙充國等人想要挾賊自保。
太子亂軍能攻入建章宮,則是因此導致的一系列連鎖反應所致。
哪天晚上,他身邊的人,除了金日磾,竟沒有一個真正的為國家為社稷考慮,每一個人都在思慮自己的一己之私,人性的可怕,讓人驚駭。
不止是他的身邊,太子據身邊同樣有著種種勾心鬥角與爭權奪利。
於是,最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讓一直按兵不動的鷹楊將軍一網打盡。
“丞相……”劉徹抬起頭,看著在他面前的那位如今已經大權在握的舊日寵臣,今日的權臣:“太孫既在,何不立為天子?”
張越微微躬身,保持著臣子的儀態,道:“回稟上皇陛下,此太孫不願也!”
他自然試探過劉進了。
錯非如此,他今天豈能帶劉進至此?
劉進聽著,跪下來拜道:“大人,孫臣已經心如死灰,不願再涉政事,餘生獨願居於山陵田園,享悠然之樂……”
他本來就沒有太大的權力慾望和野心。
從前,不過是身份和地位限制,讓他不得不做那些他不喜歡的事情。
如今,這位太孫殿下終於明瞭本心,知道了自己的心願,兼之那日之事,給他留下了嚴重的心理創傷,現在,劉進別說是讓做皇帝了,怕是踏入建章宮、未央宮,就會立刻回憶當日的事情,然後就會瘋掉的!
“那大漢怎麼辦?”劉徹質問著:“祖宗宗廟怎麼辦?”
“指望那個連話都不會說的小天子?”
“還是這當代的周公?”
劉徹看著自己的孫子,一點都不顧忌自己對現在的大漢丞相的不信任,赤裸裸的表達著猜忌之心。
“大人請放心……”劉進叩首拜道:“孫臣與張愛卿商量過了……”
“大漢會永遠存在……”
“祖宗宗廟也會世世代代享受香火祭祀……”
“呵呵……”劉徹哪裡會信,他搖頭道:“進兒,你莫要被人騙了還幫人說話!”
“今時今日,張子重哪一點像大漢忠臣了?”
若是忠臣,怎會將他這個天子軟禁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