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年來,所有人都對他抱有期待。
雖然他自己感覺似乎這個太子做的不是很合格。
但,他早已經習慣了作為國家的儲君和未來的天子的身份。
現在忽然出現了這個事情,讓他馬上就陷入了迷茫與惶恐之中。
他不清楚,現在忽然出現的這個事情,他是他的父親已經對他死心了的表現還是這僅僅只是一次他老爹的任性行為。
他的父親,這位當今的天子,做過的任性和可怕的事情,在過去這幾十年來,屢見不鮮。
譬如,去年小皇子劉弗陵出生,欣喜若狂的天子,直接下令,將劉弗陵出生的宮殿的宮門命名為堯母門!
這在當時的朝堂上,可是掀起了軒然大波。
最後還是天子自己出來打了圓場,他告訴朝臣:“漢家堯後,此天下公認也!皇子弗陵,即為朕子,高帝子孫,自有堯帝血統……”
又安慰他說:“朕知太子敦厚文靜,欲求守成之主,安有難賢於太子者?”
他那時信了,因為他覺得,自己的父親說的沒錯。
他性格敦厚文靜,仁而愛人,確實是適合的守成之主。
可……
現在,他卻不敢再信了。
因為,無數事實告訴他——他敦厚文靜沒錯,但仁而愛人,就未必了!
這些日子以來,劉據一直嚴重失眠。
每天晚上,只要一閉上眼睛,他就能想起鬱夷、雍縣的災民。
那麼嚎啕的農民,那些絕望的眼神。
那一個個在乾裂的田地裡,哭泣的人民。
還有那些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孩子。
最讓他恐懼和害怕的是,他在雍縣親眼看到過的一個可怕場面——一個母親,抱著一個孩子,絕望的坐在一棟搖搖欲墜的茅草屋之中抽泣。
那孩子很小很小,可能出生不過半個月。
母親拼命的將自己的**想要塞進孩子的嘴裡,可是……
孩子卻怎麼都張不開嘴裡。
他餓死了!
因為,他的母親已經好幾天沒有吃東西,**連一滴也分泌不出來。
那個母親才不過十六七歲,她只能無助、絕望的抱著自己的孩子哭泣,哭到血淚都乾涸,哭到撕心裂肺。
那是劉據這一生都不敢忘記的夢魘。
就在他這個太子的治下,就他以為的‘仁厚君子’們的治下。
百姓成批成批的死去,倒斃在路上的屍首,數以百計。
整個鴻固原,哀嚎遍野。
而最後,拯救了這些災民的是他曾經看不起、以為是禍國殃民的法家官僚。
是他的大臣嘴裡面的奇技淫巧和機變械飾的水車。
這讓劉據整夜整夜的睡不著。
現在他再也不敢說自己‘能安天下’了。
多少次午夜夢迴,他從噩夢之中驚醒,渾身的衣服都已經溼透了。
在夢中,他不僅僅一次又一次的夢到了鬱夷的災民。
他還夢到了,他坐在皇位上,但天下已經烽火四起,群雄並立。
草莽之中,無數英雄,帶領著人民,弔民伐罪,問罪長安。
而整個天下,都在戰火之中熊熊燃燒,無數繁華大邑,化為灰燼,數不清的百姓,在戰火之中驚慌失措的逃難。
這讓他長久以來,備受抑鬱。
內心之中,更是充滿了疑問。
他現在甚至只求,不當第二個秦二世,不做亡國之君。
所以,在聽到臣子們私底下議論著‘天子會不會讓長孫隔代即位’的時候,他甚至還有那麼一刻,內心居然生出了一絲絲的輕鬆。
在內心深處,他甚至不由自主的想著一個問題:“進兒,會不會比孤更適合?”
雖然這種想法只持續不過零點一秒就被強烈的危機感和強大的權力慾所驅散!
劉據站起身來,看著銅鏡之中的自己。
“孤才是太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進兒哪怕再賢能,也必須在孤死後才能即位!”
事實證明,人類對權力和地位的渴望與控制慾,是不分性格的。
劉據也是如此!
他推開房門,對門口侍立的大臣下令:“馬上給孤召集太子太傅、太子少傅及太子舍人、洗馬,與孤一同入宮,面見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