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清氣朗,陽光明媚。
尚冠裡大道,人山人海。
在楊宣講義場地附近,更是一位位公卿往來,一尊尊博士官閃動。
這比楊宣曾經預計的還要熱鬧和繁榮。
只是……
楊宣此刻卻是滿臉苦澀。
“只能希望那位張侍中是君子了……”他在心裡哀嘆著。
君子不仗勢欺人,不以力脅人。
當然,其實他可以選擇避戰,捲起鋪蓋,灰溜溜的跑出關中。
但那樣一來,整個左傳一系,甚至整個古文陣營都將恨他入骨!
到那個時候,用不著張蚩尤出手,自己就要橫屍野外!
與其那樣,還不如殊死一搏!
昨夜,楊宣想了一整夜,他在塌上輾轉反側,思來想去,終於想清楚了一個事情——侍中紙,現在只是小範圍內流傳,並沒有公之於眾,讓天下人皆知道。
再者,紙的出現與使用,只能說明對方貢獻大。
而不能說明他在經義上強大。
所以……
只要能在經義上辯倒對方,甚至只是戰成平手。
在不考慮對方耍無賴,掀桌子的情況下。
其實,此事對自身和整個左傳的發展,都有著莫大作用!
甚至,說不定,左傳學派還可以搭上這個東風,更加廣為人知呢!
就像他的師長輩們,當初自詡自己是賈誼賈長沙的傳人一般。
名人效應一下子就領左傳的發展搭上了順風車!
短短二三十年,就發展成了今天的局面。
雖然算不上超級學派,但也屬於古文陣營裡的重要一員!
若再搭上這個順風車,有一個‘曾經打敗或者與張蚩尤戰平’的光環。
左傳的發展,立刻就能上快車道。
自己甚至說不定可以嘗試將左傳發展成官學。
但,前提是——對方不耍無賴。
不將單純的經義辯論演變成全方位打擊。
“應該是不會……”楊宣自己在心裡打氣:“既然彼如今已然知名,當會要臉面……”
公羊學派的人,不是最講師出有名,名正言順的嗎?
帶著這樣的念頭,楊宣緩緩走上早已經被鋪設好的講義會場。
然後朝著四面在坐賓客與圍觀百姓微微拱手,道:“鄙人楊宣,從雒陽王公授《春秋左氏傳》,王公故賈公諱誼門徒,乃梁齊君子也……”
“左傳之義,恢弘大氣,直述聖人大道,尤其善明君臣之分,父子之綱紀也!”
“今公羊之興,天下以為是!獨我左傳以為不然!”
“何也?公羊多任權變,其相殊絕,固以甚遠,而冤抑積久,莫肯分明!”
“至於我左傳則不然!”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莫不能有變,其義深於君父之道!”
“今吾公開講義,宣《左傳》之正義,以明是非之曲折……其望諸公明察之……”
這番開場白,乃是楊宣昨夜冥思許久,重新改寫的。
目的,其實就是為了向建章宮的主人喊話——俺們比公羊對您和您的統治更有利啊!
公羊學派,那麼多的緩則與叛逆。
居然主張什麼‘邦有道則仕,無道則去’‘君臣以義合’。
甚至還有緩則,私底下議論說‘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
這是呂不韋的幽靈在徘徊啊!
更不提,公羊還主張,大臣可以行權變!!!!
這對您的統治,特別不利呀。
俺們左傳就好多了!
您就是天,您就是地,您就是至高主宰,您就是天下萬事萬物的仲裁者!
選擇俺們,就是選擇江山永固,就是選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綱常倫理永不變!
而楊宣這話一開口,頓時,全場寂靜。
哪怕是古文學派的很多人,現在也是心裡彷彿被十萬頭草泥馬狂奔過一樣。
“這楊宣……”有人忍不住腹誹:“也太過諂媚了吧?他還有沒有士大夫的原則了?”
如今的漢室,戰國遺風依然相當濃厚。
所謂‘君擇臣,臣亦擇君’的觀念深入人心。
很多古文學派計程車大夫鴻儒,就是因為看不慣漢室現在的窮兵黷武、與民爭利,就跑去地方,抱諸侯王大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