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以李陵所知,就連單于狐鹿姑,也將此人列為了匈奴重點關注物件。
因為,有傳說說,那個漢侍中為人‘有氣敢任’,漢皇后衛子夫甚至將霍去病佩劍賜給了他。
更緊要的是,如今在漢邊塞各部之中廣泛流傳的一本名為《戰爭論》的兵書,據說就是此人手筆。
故而,單于想不關注都難!
對匈奴來說,最害怕的就是,漢朝再出一個霍去病一樣的戰神。
“然!”趙遷卻是被嚇得連頭都不敢抬了,只能拜道:“小人所知的事情,就是如此!”
“張子重……”李陵摩挲著手上的書信,眼神卻是看向了南方,越過了重重山巒和戈壁大漠,大河城塞,彷彿看到了巍峨的長安城中,宣室殿上的景象。
他感覺,自己的眼睛,似乎對上一雙年輕,充滿銳氣和侵略性的眼睛。
“政治不僅引起戰爭,而且支配戰爭,因而政治的性質決定了戰爭的性質……”他彷彿看到了那雙眼睛的主人,在漢朝朝堂上侃侃而談:“而漢匈之戰的性質,就是夷夏之戰!”
“是王師堂堂正正,而伐夷狄不臣的義戰!”
“是周公誅管蔡!”
“是湯武放夏桀!”
“是禹皇誅有苗!”
“為匈奴謀劃者,背祖棄宗,宜當受春秋之誅,為萬世所厭棄!”
多少次午夜夢迴,夢魘之中的噩兆與現實交錯在一起。
六年多,差不多四千天,他無時無刻不被現實和理想所困擾,沒有一秒鐘安寧,沒有一刻鐘不感到心痛。
他忘不了隴右的山水,忘不掉父祖的榮光。
更忘不掉的是老母的諄諄教誨。
“汝名曰陵,陵者從阜從夌也!”
“李陵!你忘記了父祖的恥辱和教訓了嗎?”
也忘不掉浚稽山中,成安候韓延年的身影。
“少卿!延年先行一步,若能突圍,明年今日,請少卿為我灑酒!不能,黃泉路上你我相伴!”於是,拖著渾身的箭傷與上百名傷兵,衝向了潮水般湧來的匈奴騎兵,抱著他們摔下山谷。
耳畔似乎依然在回想著韓延年和那些同袍毅然決然的聲音。
李陵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沫,整個人立刻搖搖欲墜,身旁的老僕連忙上前,扶起他,痛聲道:“少主!保重身體!”
又看向趙遷,斥道:“快走,勿再出現在此地,不然,必斬汝!”
“邵公!”李陵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平緩內心,道:“不關他事!”
趙遷卻哪裡還敢再留下去?
他知道,若讓那些堅昆居次知道自己的丈夫,因他這個小小的甌脫小君而吐血。
他必然無法走出這個城塞!
連忙再拜,道:“屠奢請保重身體,小人告退!”
李陵看著趙遷的身影遠去,整個人靠在了木欄上,忽然嘆道:“也不知我的子孫,翌日會不會也落到趙遷一般的下場?”
“怎麼會呢?”老僕連忙安慰道:“少主,您的妻子是匈奴單于的同產姊妹,您更獲封右校王,實領堅昆國,即使匈奴滅亡,您的子孫也當不失為一國之君……”
“呵呵……”李陵卻是冷笑道:“趙信當年也貴為一國之主,也娶了單于的姊妹……”
“現在呢?”
腳下的這座趙信城,依然叫趙信城。
但趙信的子孫,卻早已經不在這裡了。
他們中的大部分,跟著兒單于死在了輪臺城下。
剩下的最後一個血脈,本該繼承自次王的孫子,卻淪落為甌脫的小君。
什麼是甌脫?
在匈奴語境中,甌脫是邊境、偵查的意思。
簡而言之,他就是匈奴的斥候,而且是被放在最危險的浚稽山和居延澤之間,監視漢軍動靜的斥候。
單于庭這麼做,其實就是巴不得他去死啊!
趙信的子孫,尚且如此,他李陵的子孫,又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