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前還在報上寫了一篇《諫忠王書》。這篇文章借用唐人之口,為忠王李亨分析人倫綱常,勸李亨安心擔當三鎮節度使,滿足於天下兵馬大元帥的身份,平定內亂,驅逐韃虜,然後功成身退,繼續做一個孝順的皇子。
這些事的確全都符合當時安史之亂、吐蕃回紇乘機揩油的史實,而且“忠王不忠”也是個很有趣的文字遊戲。最為難得的是,所有一切都跟今日局面竟然如此相似,任誰看了之後,都難免將“天下兵馬大元帥忠王李亨”,與今日“假黃鉞代天子親征”的皇太子朱慈烺聯在一塊遐想。
柳如是拜讀此文時。熱血沸騰。然而過了幾日之後,這股熱血漸漸冷凝下來,仔細一想:唐明皇身為皇帝,只知道梨園消磨,寵幸楊玉環,任用小人佞臣。以至於爆發了安史之亂。這樣的皇帝有什麼好值得維護的?反倒是肅宗以皇子起兵,恢復兩京,平息兵燹,這才是有才德的聖天子呀。
有了這樣的念頭,柳如是卻被自己嚇住了,好像做了對不起錢謙益的事一般。
——今上英明勤政,夙夜憂勞,豈是唐玄宗可比的?
柳如是為自己找到了一個藉口,這才心安下來。
“等著吧。等到改朝換代,大家自然就都能看清了。”錢謙益有種身心疲憊的感覺,突然想到一句:舉世皆濁我獨清,舉世皆醉我獨醒……隱然有屈子憂國而不得志之意,長嘆一聲,再次埋頭書典,不想說話了。
柳如是正要淨手上前幫忙,突然下人來報:“老爺。奶奶。有李小姐、卞小姐來訪。”
錢謙益抬了抬頭,與柳如是對視一眼。道:“你去吧。”
柳如是這才出了絳雲樓,前往花廳與姐妹一敘。
這李小姐和卞小姐,正是後人所謂秦淮八豔中的李香君與卞賽賽。二人本在金陵,卻突然來到虞山找她,多半不會是尋常遊冶。
“此來正是要與姐姐作別的。”
三人隨意落座,李香君持手道:“我與卞姐姐前幾日讀宋人筆記。突發奇想,欲去尋那東京繁華遺風。”
“去開封……是假,”柳如是心中一轉,輕笑道:“想念太甚,千里尋夫怕才是真的。”
李香君臉上一紅。她其實想去的地方的確不是開封而是歸德。沒有別的原因。只是單純因為侯方域在歸德為知府。假借去開封之名,只是女孩子家的羞澀諱言,卻被不良少婦一語點破。
卞賽賽只是抿嘴偷笑,並不說話。
“你其實怕對開封也沒甚興趣,更想去見見懷慶府的風情吧。”柳如是並沒有放過卞賽賽。
卞賽賽與吳偉業曾在南京有過一次相聚。
席間,熱情大膽的卞賽賽藉著酒酣耳熱,顧視吳偉業道:“亦有意乎?”而吳偉業與她對視良久,最終一言不發,辭別而去。
柳如是知道其中故事,怎麼都沒想到卞賽賽竟然還會去找吳偉業。曲中女郎固然為世人所輕,然而自己卻從不作賤自己。這也是柳如是當日定要錢謙益以正妻之禮娶她過門的緣故。
“只是陪香君妹妹去走走,散散心罷了。”卞賽賽不肯承認,又道:“我倒是覺得,這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真是短暫無趣。便想借著有生之年走走瞧瞧,也不算白來一遭。”
“覓得好郎君才是不白來一遭。”柳如是繼續打趣道。
“好沒意思的話,偏你就不白來,人家卻都是白來的了。”李香君伶牙俐齒不遜於人,當即反諷回去。
柳如是聽了卻是被擊中軟肋,臉上的笑容登時凝住了,良久才緩了過來。她想起自己當初擇人,定下的是規矩是“英雄豪傑”。然而被她看好的“英雄豪傑”陳子龍卻是個怕老婆的人,因其妻子張氏不容,使得她連陳家的門都進不去。
後來歸了錢謙益,初時看看的確也算得上是“英雄”,但現在卻覺得越發有了股暮氣,與那“豪傑”有些對不上。
卞、李二人都是七巧玲瓏心,當時便知道觸動了柳如是的隱秘。卞賽賽淡然岔開話題,道:“你們這些俗人自然是要嫁人的,我卻想出家修道。前幾日還想了個道號,喚作‘玉京’,日後逍遙直上白玉京,豈不妙哉?”
柳如是果然被牽了過去,開始力勸卞賽賽不要想不開。不過出家修道跟出家為僧不同,反正道士這個身份可進可退,又不需要剃髮,所以柳如是勸得也不甚堅持。
二女在虞山又住了兩日,這才與柳如是依依惜別,踏上了柳如是眼中的“虎狼之地”。(未完待續。。)
ps: 沒想到啊沒想到!竟然上了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