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通報》、《留都週報》。還有你們這裡有什麼好報紙,一併為我取來。”
茶博士眉開眼笑,應聲而來,手裡已經報了一疊厚厚的報紙,放在傅山桌上。
傅山買茶和點心不過花了二三十紋,這報紙卻足足花了他一分銀子。等他抱著這些報紙回到客棧想慢慢看時。卻被小二嘲笑了兩句,怪他不從店裡買,偏生跑出去受這累。傅山這才知道,原來南京只要有上房的客棧,一樣有這些報紙,而且還要比茶樓裡的便宜一錢。
這麼多報,哪裡來的這麼多紙墨!
傅山腦中只是閃過這個念頭,旋即拋諸腦後,全部心思放在了這些報紙上面的討論中。
明季江南本就有到處都有書坊。書坊裡自然養著寫書稿的作家、點評時文的老手、刻字的師傅。可謂從寫、編、印、售一條龍。報社就是仿照書坊建立起來,自然也養了不少編輯之人。
傅山很快就發現有些文章是出自一人手筆,有些卻是以別號刊發,不知本尊何人。
報社一般也不會故意探尋這些筆名之後的人物來頭,反正多半是當官的。有了報紙之後,能夠發出聲音卻不用暴露自己身份,這令朝野士人格外歡迎。因為寫成奏疏有押錯寶的可能,而發表在報紙上。卻可以等水落石出之後,選擇跳出來承認。或是壓根讓那個別號消失不見。
更別說走通政使司的路數將奏疏遞上去,萬一被皇太子批一個“風聞言事”、“誇誇其談”,轉眼之間就會從官員跌落為“罪官”。運氣好點的發去縣裡管學政,運氣不好的直接下放鄉間村學當蒙師。而在報上發文卻沒這個風險,趨利避害之下,誰還遞本子進通政司。
也是因此。大明的報業一開始就沒有“稿費”這個概念。不過《曲苑雜譚》在收話本、小說的時候倒會給一些微薄的“潤筆”。碰上寫得精妙的,有好心的讀者會將銀錢送到報社,由報社轉給作者做“打賞”。報社也不會白白做好事,這筆打賞自然要見著有份,分去一半。
在通宵讀報之後。傅山心中徹底明鏡如同明鏡一般,把握住了整件事的脈絡。若是他沒有猜錯,現在報紙上的聲音只是序曲,皇太子殿下的後手已經備好了,就等著圖窮匕見的一刻。
從《江南士林報》上,傅山也看出這家老闆隱隱與《皇明通報》叫板的意思。在江南心學氾濫之地,非君代表此人宗奉孔子之儒,非難權貴則代表此人不為威武所屈,有古君子之風。
——不過這《士林報》幾乎事事都在唱對臺戲,還如此辱罵皇太子,真不怕報社被封。
傅山頭一次看到“逆儲”兩字,被驚得頭皮發麻,也不知道這邊的官員底線都在哪裡。
不過這回左良玉作亂,《士林報》卻沒有再站在《皇明通報》對面。在這等大是大非的問題上,誰敢拿自己腦袋開玩笑?別人都說江南有黑手為左良玉內應,《士林報》若是跳出來為左良玉說話,這不是把屎盆子往自己腦袋上扣麼!
傅山卻不知道,錢謙益之所以不站在左良玉那邊,是因為他覺得自己被背叛了!
盧九德那個豎閹,竟然背信棄義,明明已經答應了不立福藩,背地裡卻還是將福藩推了上去!
錢謙益雖然口口聲聲不願與閹人為夥,實際上這卻不是他第一次與宦官合作。
早在崇禎十年,他就跟曹化淳一起扳倒了時任首輔的溫體仁。這回跟盧九德的合作,不過是隨手施為罷了。在他眼裡,沒有不會被銀彈打倒的宦官,誰知這盧九德竟然拿了銀子還在暗中做手腳,不當人子!
這種情況之下,錢謙益當然不肯再跟盧九德一起,《江南士林報》也就秉持公論,沒有發表任何與主流不符的聲音。
幾天之後,南京兩大巨頭共查左良玉內應事,風向似有若無地飄到了某個士林領袖身上,這才讓錢謙益緊張起來。
如今真正能稱為士林領袖的人並不多,無論是史可法還是高弘圖,他們雖然官位高,但在文壇的地位卻遠不能跟錢謙益相比。而且這兩人無論如何都處於政治生態圈中的高階環節,時刻要小心自己的言行,不能像錢謙益那樣隨便出入各種宴飲之中,擴大自己的影響力。
“明明是盧九德想擁立福藩監國,這才引來的左良玉,為何扯到老爺頭上!”柳如是看了報上含沙射影的文章,氣得柳眉輕斜,眉間擰起個淺淺的川字。
錢謙益恨鐵不成鋼道:“這盧九德真是害人匪淺!當日明明說是願以潞藩監國,轉首又為福藩奔走。他不想想,以老福王與光廟的糾葛,朝廷怎麼可能容忍福藩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