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用三十年,當初把我和母親送到這裡的人,自己就住了進來,這可就叫現世報?
茹姐姐從我手中接過水,走到床邊,我也跟了過去。
當我終於能夠看清床上那人的時候,我再也走不動了,盯著那裡,只覺背心發寒,頭皮發麻。
只見那人,骨瘦如柴,鬢髮蒼白,眼窩深陷,肌膚枯槁,到真跟死人沒什麼兩樣。她的樣子雖可怕,但讓我驚懼的並不是這個,而是,我真沒想到,短短三年,竟能讓一個人發生如此之大的變化。
11。說服
床上那人自然就是王皇后了,只是,這怎麼可能。
在我印象中,若論儀態風姿,這世上再無人能如她這般,配得上母儀天下這四字。王皇后姿容絕世,儀態萬方,舉止雍容端莊,談吐優雅得體。無論在多少女人中間,她永遠是最耀眼的,盧妃清婉淡雅,和她相比,少了幾分威嚴大氣,母親嬌媚可人,和她相比,缺了一點從容高華……她便如國色天香的牡丹,此花一出,萬花失色。所以,雖然父皇后宮妃嬪眾多,對她卻一直敬愛有加,任後宮波詭雲譎,她一直穩坐正宮之位,如果不是最後出了那種事……
不過,正因為她如此出色,任何人在她面前總不免會有自慚形穢之感,加之她出身氏族大家,天生便有一種威儀氣度,又貴為皇后,所以,很少有人在面對她時,可以從容自在,不生敬畏之情。因此,我當年最怕的就是她,每次去見她,都會緊張好久,在她面前,我總是誠惶誠恐,舉止失措,結果回來便被母親罵,然後下次就更糟。現在想來,我的表現也不過和一般人一樣,頂多稍微有點誇張,母親罵我膽小畏縮,沒見過大場面,實在有些過分啊。更何況,母親每次被她召見的時候,還不一樣緊張的要死,在殿裡轉來轉去自言自語,磨磨蹭蹭半天才敢出門。哼,還說我……不過,現在想明白已經晚了,這種抱怨說出來,母親,也聽不到了。
說起來,王皇后讓人畏懼,主要是她骨子裡的威儀所致,她話雖不多,但開口時,倒都是和顏悅色,從未有過大發脾氣的時候——這點可比我的臭老媽強多了,動不動就摔盆砸碗,有時還會撒潑打滾——即使在除去我母親品級的時候,也不過淡淡一句話,神色都未動過一下。後來被我母親用那樣粗俗惡毒的言詞咒罵,竟也只是微一蹙眉,起身離去而已,風度真是無人能及。
有些人的高貴驕傲是表面上的,一遇大事,原形盡現,而王皇后的高貴驕傲則是烙在靈魂血骨之中的,這一點,在最後那件事中,表露無遺。那時,王家全族被誅,太子被廢,她也被貶為庶人,將永囚冷宮,而這一切,當她接旨的時候才知道。那時,人人都以為她會哭嚎,會哀求,會咒罵,甚至尋死覓活也不意外。可是,沒有,她只是瞬間蒼白了臉,然後閉了閉眼,再後來,睜眼,叩頭,謝恩,接旨,禮節絲毫未差,風度一如往昔。當她除去後冠,褪去華服之時,高傲絕豔仍使人不敢逼視。在那一刻,我想任何人都會不自禁為她的氣度風華所折服,如我一般,那時的震撼,終身難忘。
可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今天,竟變成了這個樣子。
命運摧人,一至於斯……
良久,我都未能從再見王皇后的震驚中恢復過來,只覺心中混亂茫然,呆呆立在屋中,竟忘了自己要幹什麼。
茹姐姐一直在忙,偶一回頭,看我戳在那兒一動不動,愣了一下,隨即明白,停了手中活兒,輕笑一下,道,“怎麼,嚇著了?沒想到她會變成這樣?”然後,看看她,扯扯嘴角,好像又要笑,可是,那個笑容到一半就僵住了,後來,淚就下來了,接著,茹姐姐一下坐到床沿上,開始掩面而哭,卻是號啕大哭。
我頓時手足無措,坐到她旁邊想要安慰她,卻不知說什麼好,而且也根本插不上口。
只聽她一邊哭,一邊叫,“這回你滿意了!看到她這樣,很解氣是不是,夠不夠,你們滿意了嗎!夠不夠,夠不夠……”
我沒想到,茹姐姐也會有歇斯底里的時候,可是我很能理解,這個時候,我心中也正如她一般混亂不堪。
是啊,夠不夠,夠不夠呢……即使她曾做過什麼,如今人已變成了這樣,我卻還是不肯放下,到底對不對呢……是不是可以放下,可是,母親她覺得夠不夠呢,到底應該如何……
耳邊仍是茹姐姐的哭喊,我只覺腦中嗡嗡直響,說不出一個字。
突然,茹姐姐咳嗽起來,越咳越厲害,然後,一張嘴,竟是一口血噴了出來。
我嚇壞了,卻見茹姐姐捂住了口,不再大聲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