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雨村趕緊迎上來,一張油皮臉兒上滿是恭維的算計——雲涯只是淡淡的一句:“‘照顧’好甄姑娘,要是出了什麼事,皇上會唯你是問。”
賈雨村頓時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雲涯也帶著雲諾回自己的郡王府。這個時候,還是別讓他看見那片兒叫“皇宮”的鬼氣森森的墳冢。
可沒想到,剛剛轉了一個彎兒,便有人來報,自然是報他關切萬分的訊息:“王爺,那個,林姑娘在馬車上就倒下了,據說是高燒,還挺嚴重的。林霽風特地向鴻臚寺告了假,回去看……看林姑娘。”
“什麼?”雲涯一驚,下意識的就要調轉馬頭,卻又立即僵硬地拉住,自嘲一般,“我去又能怎麼樣,多個添麻煩的而已。”
驀然,雲涯覺得自己能夠理解雲諾的茫然與悲傷,若是異位而處,他不能保證,他又會做出什麼樣的蠢事來。
林府——
夏夜驟雨,又涼又熱的,更易風邪入體。
康嬤嬤並著春鶯指揮著一眾丫鬟,一邊要準備涼帕子,又得時時注意看著窗子。既不可憋悶,又不能漏風兒。
隔著繡著翠竹的紗幔,林霽風眉頭緊鎖,擔心非常。且不說林家藥鋪有最好的大夫,他自己也通曉醫術,很清楚黛玉這高燒基本已經控制住了——但說不通的是,黛玉依舊昏迷不醒,且絲毫沒有甦醒的徵兆。
幾位老大夫幾番研討,也只能得出這番話語:“姑娘是被嚇得過狠了。”
綠紗遮掩下,零落的髮絲蜿蜒在枕畔,黛玉緊閉著雙目,臉頰處嫣紅若滴,纖弱的身子卻微微顫抖著,似是怕,又似是掙扎。
驚魂難定,魂魄離體。似是飄飄然到了九天之外,放眼處一片雪白。
天茫茫,人也茫茫。黛玉感覺自己在不停地往前走,似乎前方有什麼在召喚她似的,向前,一直向前——不知道走了多久,方才看到純白之外的顏色,那是一片絢爛的花海,百花爭豔,奼紫嫣紅。
似是春意盎然,又似是凌亂了春夏秋冬。春的花,夏的葉,秋的蕊,冬的傲骨,皆在此方洞天日月。
爭芳鬥豔之下,哪怕的一寸的蕭瑟也分外惹人注目。黛玉不禁探向花海深處的清溪,只見一株枯萎的蓮花,孤零零地杵著,花蕊萎縮,花瓣也枯萎了,就像任性的小姑娘寫詩一般,寫的不滿意了,隨手一揉,黑色浸染著皺褶,看著分外的可憐。
莫名的,黛玉只覺心中一痛,不禁傾身去觸了觸那可憐的蓮瓣,哪知稍微一點,堪堪搖曳的花瓣也落了,飄零在水面上,露出了連著葉柄處的一抹嫣然——這原是一株紅蓮。
落花飄零去,流水總無情。黛玉不忍再觸,趕緊收回手,可又覺手心一涼:原來,岸邊茂密的花叢中藏了一株茜草,綴著沉沉的露珠,幾乎直不起腰來,只得低低地哭泣,露珠如清淚般滴落,滾在了少女白皙的手心中,又很快化為一抹浮煙,消失不見。
心痛更甚,黛玉不忍再看,只得起身環視。可遠見是百紫千芳生機勃勃,近看卻越發覺得,蕭颯藏於繁華,零落掩於綻放。
伊水處,一株木芙蓉含情帶傷,微微搖晃著,雪白嬌柔的花瓣託著簇簇的花蕊,也沾染著晶瑩的露珠,宛若低泣的少女,茫然無措;
遠方的芍藥就更可憐了,好似揹負了什麼沉重的東西似的,花枝兒整個被壓彎了,花盤掩著,看不出是否有露珠點淚;
最淡然的永遠是牡丹,花中之王,無論何時都端莊華麗,可只剩孤零零的一朵花盤,就算有著姚黃魏紫的風姿,也掩不住那清冷孤高的寒意。
唯一還打得起精神的也只剩薔薇了,慵懶地靠著綠葉,花團錦簇,富貴得更勝於牡丹,唯一的一滴清露,被牢牢地攬在花蕊中央,藏著掖著忍著,跟自己較勁著;可奇怪的是,薔薇之側竟然倚著一株海棠,純白色,風流美豔,兼得芙蓉之魂與牡丹之豔——可白璧有暇,嬌嫩花瓣處,一道猙獰的疤痕清晰可見。
所有的花蕊皆向著紅蓮死亡之處,似在祭奠,又似在慨嘆“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
黛玉正痴痴地看著,忽然,遠處襲來一縷清風,伴著輕輕的,悅耳的清音,給人一種輕柔的安慰之感。黛玉順著清音尋去,只見一處如亭臺的地方,一張古琴作響,卻不見琴師,只餘一小卷冊,靜靜放在古琴之畔。
黛玉緩緩走進亭臺,翻開卷冊,才發覺這是一本詩冊,上書五首七絕:
宮:土
紫微三宮夏換冬,寰瀛九州客邀主。
何若皋石繭自縛,蓬萊樵嶼種仙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