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那時候我正在臺灣。你小說裡所寫的那個時代,我看起來很親切。那時候,我們生活真苦啊!
柏楊:我比你還要苦!那時候,即令是彭歌,他在《新生報》當副刊編輯,也相當苦的。
問:我在《自由中國》發表你的小說是……
柏楊:《幸運的石頭》。
問:不止那一篇吧?
柏楊:還有好幾篇。
問:你的小說在那時候就很突出,因為有很強烈的諷刺性。
柏楊:(不服氣地指著詩人妻子張香華)她們一直說我的小說寫得不好!
(聶華苓、張香華大笑)
張香華:並不是說諷刺性的小說就不好……
柏楊:除了諷刺性以外,我覺得我的雜文比魯迅……比魯迅……
問:寫得好!對嗎?
柏楊:(點點頭)我覺得。
問:這個我承認。前幾天我對你講過這句話。記不得?
柏楊:記得。
問:(忍不住笑了一聲)恭維你的話,你一定記得。你的雜文比魯迅的雜文好。為什麼呢?我講講,看你覺得怎麼樣。魯迅的雜文是知識分子的雜文……
柏楊:而且還是高階知識分子的雜文……
問:你的雜文是三教九流,什麼人都可看的雜文,但你觸及的問題是很尖銳的,意義是深刻的。你嘻嘻哈哈開玩笑,其實眼淚往肚子裡流,心裡在吶喊。魯迅的雜文,火藥氣很大。你覺得呢?
柏楊:我的小說倒是學魯迅……
問:小說學魯迅?
柏楊:我認為。可是,有人卻說不是……
(張香華、聶華苓大笑)
柏楊:(毫無笑意)有人認為那是對魯迅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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爐邊漫談(4)
張香華:那是我說的,你那樣講,對魯迅是誣衊……
問:你是不是受了魯迅的影響呢?
柏楊:我的小說是真的受了魯迅的影響。我的雜文沒有,因為過去在大陸很少看到魯迅的雜文,看了幾篇而已。他的小說,我看了不少,《吶喊》、《彷徨》,我都看過……
問:其實,魯迅的小說也不多……
柏楊:就是那幾篇小說,使我有個感覺,自從白話文運動以來,魯迅的小說還是最好的。
問:魯迅有篇小說《肥皂》。
柏楊:啊?
問:非常好,非常好!
柏楊:我看過魯迅的《阿Q正傳》、《酒樓》、《故鄉》……
問:這都是在大陸的時候看的嗎?
柏楊:是。
問:魯迅小說,我是在臺灣偷著看的……
柏楊:魯迅小說,你看過之後,給你神經壓力,你要思考,不會很愉快。有人問我,為什麼你的小說有這麼悲慘的結局?我說,你應該想呀。現在因為時代不同,所以我的小說更不吃香……
問:你的小說在臺灣銷得怎麼樣?
柏楊:有些人還是看。我現在小說的銷路,除了三毛——還有誰呀?
問:瓊瑤!
柏楊:對,瓊瑤。除了她們以外,我的小說銷得最多。人家說,沾柏楊的光!
問:誰沾你的光?
張香華:人家說:他自己的小說沾柏楊的光!
柏楊:人家說,因為是柏楊的小說,才有人買!
(張香華、柏楊、聶華苓一起大笑)
張香華:(望著丈夫,微笑)我可不可以講我的意見?
柏楊:(聲音低了一個音階)講嘛。(彈彈菸灰)
張香華:我覺得他是個使命感很強的人。他對魯迅的小說之所以那麼喜歡,因為他和魯迅一樣,出發點是對社會、對人的關懷;對中國人的可憐、可憫、厭惡——恨鐵不成鋼。那種心情,我相信他們兩人很相像。他五十年代小說所寫的主題,當然和我們這個時代是有點區別的。但是他有一顆這麼熾熱的心,除了反映當時的時代之外,還能把人性的黑暗面挖掘出來。所以,如果他的小說只是侷限在五十年代的話,那就沒有永恆性了。正因為他太熾熱,太關懷,所以,儘管他的小說技巧還沒發展到最圓熟,但是,因為他的愛心,他的期望,使他在作品裡面儲存了一些永恆的東西……
柏楊:(勁兒上來了)現在我的小說有這麼大的銷路,證明我有讀者……
張香華:笨蛋。(笑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