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他確定射死了那個人,但並不知道他鬼使神差的一箭居然射死了中原人的天子。過了很長時間,中原人才開始裝模作樣地四處搜尋兇手,看得出他們都嚇得要死,所以什麼也沒找到。
黃昏時,他從森林裡出來,世界已經安靜得像塊墓地。他爬上那塊可以眺望半陽山的高地。他兩腿發軟,再也沒有勇氣走近前面那座被煙火燻黑的山。從遠處看,它確實很像一座建在山上的城,但是也更像一座巨大的墳包。他坐在那塊高地上吹起了牛角號,他覺得他的號聲能讓時間倒轉,讓獵手們從大地的四面八方蜂擁而起,在這片平原上點起無數堆篝火,然後他們將繼續進行一場漫無目的的遠征,並且永遠也不會停下。但是他胸腔裡毫無生氣,牛角號發出一聲可悲的、令人絕望的嗚咽。隨後,他聽見煉用一聲沉重的咒罵回答了他:
“真差勁,死人都比你吹的好聽。”
煉倚在一塊石頭後面,身上蓋著那張曾經飛起來的毯子。落天兒來到煉的面前,他把牛角狠狠地擲在地上,帶著責問的怒氣對這個巨人說:
“我們怎麼回去呀?”
“我們不回去了。”煉在毯子下面蠕動了一下。落天兒這時看見煉的腳下早已流成一條血河,這條血河潛伏在草叢裡,它的另一端連著遠處那座石頭山。
“你流了很多血啊。”他說完這句話,想起了巫師們在巫術中看到的那盞掛在樹上的燈籠。
“不要過來。”煉說,“坐下陪我說一會兒話。”他一直盯著自己一鼓一鼓的肚子,好像在對肚子裡的人說話。“你真應該看看我流了多少血,只有神才會有這麼多血。”
落天兒蜷縮在煉面前的一棵樹下。“獵手們都死了。”他說,“我們得回去啦。”
煉說:“我得帶他們的鬼魂去天國,或者是他媽的地府也沒關係。很蠢,他們把一塊石頭當作了一座城。不過,這是天意,有些蚩尤人是要變成石頭的,就像落天江邊的那些石頭,很好看的石頭。現在,他們就變成了石頭,呆在一起,排得整整齊齊,就在那兒。”
落天兒說:“你以為我也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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煉說:“我沒看出你的小命有什麼金貴。我上午還在石頭上找你,不過找遍了死人堆也沒找到。我猜你也許在哪個鬼地方睡著了,還做了一些亂七八糟的夢。”
落天兒說:“我睡著了,從馬上摔下來都沒醒。”
煉說:“我有二十多年沒睡覺了。”
煉的歸宿(2)
落天兒說:“如果我沒有睡著,我們就不會被打敗了。”
煉說:“我喜歡聽你這麼說,但是你困吶。”
落天兒說:“這是連巫師都沒想到的事情。”
煉說:“可我的兒子睡了一覺,這樣也好。”
落天兒說:“你的血要流乾了。”
煉說:“以後我們用不著再做那些亂七八糟的夢了。啊,所有該死的人都去睡了,我也該去睡了。”
這個巨人將近奄奄一息了。他的眼神和臉色正在變得枯乾和蒼白,他的血流盡了,他的身體正像春天的冰塊一樣萎縮。他看著鮮血的溪流在逐漸消失,他那雄偉生命在一點一滴地被帶走,他的高傲在最後時刻只剩下一片有點神志不清的喃喃自語,夕陽照在他岩石一般的臉孔上,這巨人閉上眼睛看著眼皮中泛起一片粉紅色的潮水,過了一會兒,他睜開眼睛看著落天兒。
“把我埋在這兒,讓我看著那座該死的山。”
落天兒說:“你要是死了,我該怎麼辦呀?”
煉說:“你把那老怪物的腦袋,那張地圖,那兩個侏儒——他們不會死的,還有你自己,都交給這個老怪物。我和他聊得不錯,他會帶你去你出生的地方,他是你的僕人……啊,媽的,也許我也是。”
落天兒說:“我去那裡幹什麼呀?”
煉說:“說穿了,你是個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東西。”
落天兒說:“我去那裡幹什麼呀?”
煉說:“咱們來不及說啦……讓命運告訴你吧。記著,你至少做過蚩尤人。”
煉說完這話,眼睛裡的光芒開始消逝和黯淡,他的身體像一張弓一樣伸縮了一下,看上去他不想再說什麼了,準備死去了。
“你回來的時候,記著來這裡看我。”他說。
“那你等著啊。”落天兒說。
煉說:“我等著。”
他說完最後一句話,兩手一攤,斷氣了。他的眼睛沒有再合上,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