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出去,找到煉王,並且回到山谷。”這個將遭到咒罵的差事落到了我的頭上,因為我的傷勢看上去最輕,還能逃命出去。我覺得確實得有人回到山谷,但如果有人能夠接替我這個差事,我會回來結果自己的。就這樣,我踩著中原人的腦袋和長矛的矛尖衝了出來,對任何一個獵手來說,這原本不是什麼難事,但到了這份上,蚩尤人都願意死在一起。我唯一的念頭是找到煉王和落天兒,因為我相信他們還活著,他們是那種自己會找到天國的人。
落天兒的回憶:我看見一座被燒的發紅的山,正冒著白煙,煉正在變成一棵流血的石頭。我聞到野草、樹木和焦炭的味道,又聽見獵手們在唱歌。我看見有幽靈從地獄裡洶湧而出,有無數被割斷了喉嚨的野獸,成千上萬缺頭斷臂的中原人和其他種族的人,還有那些虞城的女人的鬼魂,他們滿山遍野地撕扯著被燒焦了的蚩尤人。我向著這些該死的鬼魂們咆哮,但是當我去摸自己的弓箭,我從夢中醒了過來。我看見頭上飄過一片嗆人的白霧,空氣裡瀰漫著血腥和燒焦的死人味,我身邊是一片迅速凋零枯萎的野花,它們是一種慘白色的不知名的野花。我一定錯過了最瘋狂的事情。
巫師們的記憶:深夜的遠方,昆吾城的西北方向,火光沖天。留在城裡的人圍在篝火邊上唱了一夜的歌。天亮時,城外傳來呼喊聲,有人開了門,湧進來成千上萬中原人計程車兵,那些被俘虜的諸侯王被解救了,還在養傷的獵手們進行了反抗,但他們很快都被剁成了肉醬。為數不多的蚩尤人都撲向了還在燃燒的烈火。一個巫師用最後一口氣喊道:“煉王的預言應驗了,遠征在第四百天結束!”
日奴和夜奴在一根棍子上的記載:遠征第四百天的黎明之前,新的恥辱和仇恨開始噬咬蚩尤王煉的心臟,他五百年來的仇敵應龍救治了他,使他緩過氣來。那時,他們在陽都的西面,也就是龜背山的西面,為了證實他們面前的這座山就是蚩尤人尋找的陽都,應龍陪著他等到天亮,並且攙扶他來到南部廣闊的平原地帶。在那兒煉看得很清楚,陽都在那座山上完好無損——這意味著蚩尤人的獵手們沒有到達陽都。在陽都的東面,地平線處冒起的煙火像一團膨脹的鬼魂。應龍惋惜地說:“你的族人被高傲所毀滅,他們中了中原人的詭計,把一塊偽裝的石頭當成了一座城。”
日奴和夜奴開啟巫師典伯留給他們的那張畫滿了像樹杈一樣的線條的羊皮紙,看到紙上最後的空白處寫了“石頭”兩個字,是典伯咬破手指頭蘸著血寫下的。日奴和夜奴接著發現,這位勤勉的巫師在羊皮紙上記錄的所有事蹟,其實只是他們在一根棍子上的幾個痕記,這幾個痕跡不僅包括了所有幸存者能夠講述的回憶,還包括了所有死去的人不能講述的記憶。
煉的歸宿(1)
早晨,一場大雨澆滅了還在燃燒的餘燼,白色的煙霧正在被燒得漆黑的半陽山上空緩緩地飄散。奴隸們在一片焦糊血腥的氣沼中掩埋堆積在山下的中原人的屍體。山下的大坑是現成的,是同一批奴隸在幾個月以前挖好的,挖出來的土夯成一道城牆;那些坑最初被巧妙地用作了地道,藏了上萬軍隊,現在則用做墓|穴,埋葬上萬具屍體。
蚩尤人的屍體都在山上,被燒成了焦炭。但是他們仍然可以從同時被燒死在山上的中原人中間區分出來,因為蚩尤人屍體上大多戳著他們自己的刀劍;中原人的屍體是扭曲的,像垃圾一樣堆得四處都是;而蚩尤人的屍體則排得整整齊齊,他們佔了山巔的一大片地方,看來他們在被烈火吞噬之前都選好了自己的地盤,井然有序地躺好,緊握著刀鞘或者別的什麼東西,他們只有一動不動才能讓被燒焦的屍體如此筆直和舒展——他們一定是緊握著拳頭一動不動的,就像在和死神打賭一樣。
最後一片煙霧在山頂戀戀不捨,經久不散。掩埋屍體的奴隸疲憊不堪,不斷有人一頭栽進自己挖的坑裡。後來他們感到了大地的震顫,看到幕帳般的霧靄上映出一個巨大的人影。隨後,奴隸們看見一個巨人破霧而出,他拄著旗杆一樣的大戟,披著獅鬃般的頭髮,踏過傾塌的外城向山上走去,他一步一頓地出現在那些焦黑的屍體中間,像闖入一個陌生世界的巨獸似的走走停停,辨認著那些根本無法辨認的焦炭。奴隸們一直目睹他從山下走到山頂,然後他在山頂上繞起圈來,後來有人看出他行走的路線會使他經過每一具蚩尤人的屍體。他這樣走了整整一個上午,轉了幾十圈,一次比一次走得沉重和緩慢。最後,奴隸們發現這巨人割開了自己的肚子和手腕,他的身軀就像灌溉田野的水車一樣向外噴湧著鮮血——整整半座山流淌著他鮮紅的血漿,那些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