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語白仍然是這西夜最忙碌的一個人,御書房的燈火常常要燃至半夜三更方才熄滅……
三月二十九,這一日,官語白罕見地沒有待在御書房裡。
就在西夜王宮東南角的一個庭院中,已經擺好了一張紅木雕花大案。大案上,陳列著一個牌位以及瓜果點心等祭品。
這一切都是官語白親自佈置的。
自從西夜王宮被攻陷後,這王宮的大部分地方都荒廢了,這個庭院也不例外。
四周的花叢枝葉都無人修剪,落葉塵埃無人清掃,一眼掃去,一片荒蕪。
官語白點好蠟燭,又上了香後,就撩袍直接跪在了地上。
小四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他,面無表情,眼底釋放出淡淡的哀傷。
庭院裡,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響,只有燭火在風中跳躍的聲音,還有香燭的味道隨風飄散在四周……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後方忽然傳來落葉被踩踏的聲音,雖然極為細微,卻瞞不過小四的耳朵,一身青袍的謝一峰正大步朝這裡走來,他顯然也沒打算隱藏行蹤。
謝一峰在距離小四不到十步的地方停了下來,沉聲道:“我記得今日是夫人的生忌吧?!我想過去給夫人磕幾個頭。”
小四沒有說什麼,只是身子一側,算是讓開了路。
謝一峰慢慢地走到了官語白身後,看著官語白消瘦單薄的背影,光從背影看,他幾乎認不出這是當年在西疆那個血染徵袍透甲紅的官少將軍。
官語白一動不動,謝一峰也不知道他是否注意到自己的到來,遲疑了一瞬後,他直接跪在了官語白的右後方,然後恭恭敬敬地給牌位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
謝一峰看著那擺在案頭的牌位,眸色暗沉幽深。
三月二十九,官家軍的人都知道這個日子,這是夫人的生辰,曾經在西疆每年的這一日,官如焰就會在將軍府中陪著夫人,這一日,除非是什麼十萬火急的軍情,沒有人會去將軍府……
當年在西疆的一幕幕快速地在他腦海中閃過,有時候,謝一峰也忍不住想,若是皇帝如先帝般雄才偉略,是否官家軍就不至於走到那一步,自己也不至於被逼另擇明主!
謝一峰跪了許久許久,方才開口道:“少將軍,這地上涼,您要千萬注意身子啊,否則夫人在天之靈,也無法安息!”
官語白還是跪在那裡一動不動,沉默不語。
謝一峰深吸一口氣,終於下定了決心,緩緩道:“少將軍,也許末將可以設法找到夫人的骨骸。”
這一次,官語白終於有了些許的反應,單薄的背影微微一顫,抬眼看向了案頭的牌位。
謝一峰心跳砰砰加快,只聽官語白似是喃喃自語的聲音在風中有些破碎:“當年,我自知無法勸動父親,所以只能先安頓了母親,隨父親前往王都……可是那之後,父親、叔父都死了,母親也殉情自盡。彼時,我還是階下之囚,被困天牢,等我脫困時,母親的屍骨早已不知所蹤……”
後方的謝一峰暗暗地鬆了口氣,繼續道:“少將軍,若是能讓夫人和大將軍合葬……”
他話音還未落下,一陣強風忽然吹來,供案上的兩簇燭火瘋狂地跳躍起來,然後熄滅了,只餘下兩縷細細的青煙飄揚著……
謝一峰只覺得心頭一寒,背後的汗毛都倒數了起來。他深吸一口氣,立刻定了定神。世人信什麼鬼神,信什麼輪迴,他們這些在沙場上見慣了生死與人生百態的人卻是不信的,若是真有老天爺,官家何至於如此!
官語白的目光在那熄滅的燭芯上停留了一瞬,然後終於緩緩地站起身來。
他轉身看向了謝一峰,那一雙溫潤的眸子初看平靜無波,卻彷彿有著看透人心的力量。
謝一峰急忙道:“少將軍,末將這些年一直緬懷大將軍和夫人,得知夫人的骨骸一直沒有找到,也很是焦急,所以,末將一直在想方設法打聽……直到前不久,才有了些訊息,本來是想等確認之後再告訴少將軍,免得少將軍空歡喜一場……”
說著,謝一峰的眼睛已經一片通紅,淚光閃爍。
他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方才繼續道:“今日是夫人的生忌,末將實在壓抑不住心中的哀痛,這才貿然啟齒……”
官語白薄唇輕抿,直愣愣地看著謝一峰,似乎有一瞬間的恍惚,片刻後,眼神又有了焦點,緩緩地、近乎吃力地說道:“母親的遺骨在何處?”
謝一峰抱拳回道:“回少將軍,就在西夜東境的翡翠城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