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淮寧看著那青衣小廝遞來的三炷香,眼珠子幾乎瞪了出來,只覺得這三炷香就像是三座大山般沉甸甸的,他可不敢接啊……
陸淮寧的心一下提了起來,身子僵直,小心翼翼地看著皇帝的臉色,心裡暗歎:這蕭世子還真是敢做!或者說,是安逸侯……
陸淮寧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在一身白衣的官語白身上掃過,心裡忍不住揣測起這二人的意圖。他們倆到底想幹什麼?!
皇帝一會兒看蕭奕,一會兒又看官語白,額角的青筋微微跳動著……
豈有此理!真是欺人太甚!
他倒要看看如果他不接,蕭奕敢怎麼樣?!
皇帝咬了咬牙,某些話已經到了嘴邊,卻聽身旁傳來韓凌賦蓄意壓低的聲音:“父皇……”
皇帝下意識地看向了韓凌賦,當父子倆四目直視時,皇帝打了個激靈,猛地清醒了過來。
這個時候,大局為重,自己可不能衝動!
千萬不能給蕭奕任何挑起事端的藉口!
古有勾踐臥薪嚐膽,韓信忍胯下之辱,且看將來!
皇帝的目光又移向了陸淮寧,咬牙道:“陸淮寧……”
對皇帝而言,光是這三個字,已經是極盡屈辱,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皇帝也不用再說下去,陸淮寧已經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陸淮寧趕忙接過了那青衣小廝手中的三炷香,然後又快步走到皇帝的御駕前,硬著頭皮呈了上去。
皇帝的右手慢慢地抬了起來,無比的吃力,也無比的緩慢,他的手還有他的手腕甚至在微微地顫抖著,可見皇帝心中的屈辱。
韓凌賦就在皇帝身側,自然把皇帝的羞憤都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視線。
另一側的韓凌樊也注意到了,眸子越發幽暗複雜,有羞愧,有感觸,也有敬重……
一方面,韓凌樊因為他的父兄堂堂大裕的皇帝與郡王對南疆卑微至此感到悲哀,而另一方面他又覺得官如焰當得起父皇的這三炷香,官如焰當得起天下人的三炷香!
官家人為大裕馳騁戰場,沒有死在敵人的刀劍下,卻死在了大裕人的勾心鬥角下,死在父皇的輕率之下……
子不言父之過,更何況,他和父皇不止是父子,還是君臣!
這一點在之前的半年多時光裡,韓凌樊已經深刻地體會到了……
韓凌樊深吸一口氣,又冷靜了下來,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的父皇接過了那三炷香,看著他的父皇屈辱地高舉起那三炷香,看著蕭奕和官語白翻身上馬,看著官語白在離去前驟然回眸——
那一眼,穿過近十年的歲月,滄海桑田,浮華三千似乎都不曾映在青年的眸中。
一瞬間,韓凌樊依稀想起了小時候,官語白隨官如焰回王都向皇帝述職時的情景,那時候的官語白風姿卓越,英姿煥發,與現在這個瘦削病弱的青年判若兩人……
一陣微風吹來,風沙吹得韓凌樊的眼睛有些模糊。
再一看,官語白似乎又沒變,他的眸子仍如曾經一般堅定如磐石!
“皇上,”官語白清越的聲音自風中傳來,“我官家對得起天地,對得起大裕!”
最後一個字還沒落下,官語白已經毫不留戀地策馬而去,與蕭奕並肩疾馳,三千南疆軍護送著那一個個斑駁的棺槨浩浩蕩蕩地往南方行去……
皇帝似乎是愣住了,呆呆地高舉著三炷香,好一會兒沒回過神來。
三炷香恭送亡者的英靈。
三炷香斷絕曾經的君臣情誼。
香灰慢慢彎垂,墜落,然後隨風飄去,消散在風中……
皇帝直愣愣地看著遠去的南疆軍,直至被一段掉在手背上的香灰燙到才猛然警醒過來,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把手中的三炷殘香交給了一旁的小內侍,心神盪漾,就像是被抽走了渾身的力氣般,身子虛軟無力。
官語白臨走前拋下的那句話再次在皇帝的耳邊閃過,皇帝心口微顫。
官家,大裕的官家軍……
一切源頭就是官家。
若是當年官如焰沒死,若是官家軍沒滅,那麼西夜怎敢來犯西疆?!那麼鎮南王府也就沒有奪得西夜的機會,現在他也不至於淪落到要向鎮南王府卑躬屈膝!
那一絲絲後悔只是剛冒出頭,就立刻被皇帝掐滅了。
他沒錯!
他沒有殺官如焰,他只是下旨提官如焰父子來王都受審,他也不知道官如焰會在路上被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