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客棧都是前店後院,和現代酒店一面做住客生意,一面做外客生意一個道理,馬家客棧自然也不例外。金寶提到的雅座,位於前頭大堂旁邊單獨闢出來的小隔間,儘管也不隔音,也不隱蔽,但金寶和秋楓雙雙往門外猶如警衛似的一站,汪孚林進去的時候,還頗有幾分安心。
而這種安心,僅僅維持到他見著裡頭這位李師爺為止。
之前那位馮師爺雖說已被證實是汪孚林自己的誤解,但從長相來看,至少還是符合一個飽經滄桑,頗有閱歷的師爺特徵。而眼下這位身姿筆挺,容貌俊朗,眼神黑亮,乍從賣相來看,自然是非常出色的,可問題在於……乍一眼看上去,年紀比他頂多大幾歲的光景,絕對不到二十!
想到之前同樣讓他吃驚非小的前戶房司吏劉會,再看看眼下這位李師爺,汪孚林不知道自己是該感慨自古英雄出少年,還是該嘀咕葉縣尊的大膽用人不走尋常路。好在金寶打探下來的情況是,對方是教書的門館先生,也就是西席,而不是他理解上的那種師爺。
心裡腹誹,汪孚林表面上還是對這位李師爺客氣而恭敬。而對方顯然也不是那些喜歡說話拐彎抹角的老油子,還禮之後就從袖子裡拿出了一封信,信手遞了過來:“汪小相公,今日我來是奉東翁之命給你送信,順便也捎兩句話。東翁說,你的事情他會想辦法,但聽說令郎也隨之進城來了,若是成日東奔西走,恐怕會耽誤學業。如今東翁長公子業已讀過四書,正在跟著我習春秋,所以東翁的意思是,想請令郎每日一同修習。”
汪孚林雙手一捏信封,就知道里頭頂多一張信箋,這一分神,李師爺那前半截話他就沒怎麼注意聽,等聽到後半截,他一下子目瞪口呆。抬頭看著這位捎口信的李師爺,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三下五除二撕開信封取出信箋,只見薄薄一張小箋紙上,只寫著寥寥幾行字,意思直截了當。
那位葉縣尊表示,身邊雖有幾個僕人,但跟到縣衙這麼久,說不定會和胥吏勾結,而本地收的就更不可靠,因此不敢賦予完全的信任。所以,建議他讓金寶每日前去縣衙後廨,以和其長子一同讀書的名義,負責傳遞兩邊的訊息,如此外人只會認為葉縣尊純粹一片惜才之心。
至於對李師爺這麼個人則是重點指出,才學卓著,堪為人師!
汪孚林盯著這薄薄的信箋看了好一會兒,最終默不做聲地將信箋重新摺好放進信封裡,這才開門見山地向李師爺問道:“恕我直言,我之前聽說,葉縣尊上任以來並沒有聘師爺,不知道李師爺是如何入幕的?”
“當然是毛遂自薦。”年近弱冠的李師爺從容自若地笑了,露出了一口雪白的好牙,“鄙人寧國府人,十四而案首,十五而鄉試亞元,可十六卻會試不第。因家裡人聒噪要我娶妻成家,我卻立誓舉業不成何以家為,於是決定找個別人攪擾不到的地方清淨讀書。聽說歙縣葉縣尊求賢若渴,我就登門自薦,教授其長公子。不想長公子年方十二才剛讀了四書,資質庸碌,我實在不耐煩,本打算辭館,沒想到東翁竟然要請令郎陪讀,我一時好奇,索性親自來了!”
真是小覷了天下英雄,算起來李師爺今年應該才十八,竟然早在三年前就已經是舉人!是已經可以謀一個訓導教諭這樣的學官,甚至到偏遠小縣當個縣令都沒問題的舉人!所謂亞元,並不是一個名次,而是解元之後從第二名到第十名,都統稱為亞元,也就是一省前十,在這年頭絕對不可小覷。
更難得的是,人家很重視金寶!
汪孚林對李師爺的成就很是佩服,可對那句舉業不成何以家為卻不以為然。別看舉人考上了,可當年祝枝山那樣的才子,從舉人考進士也鎩羽一次又一次,這要是李師爺萬一也這麼倒黴,他家裡人豈不是要急死?只不過,有這樣一心一意投身科舉的人願意給金寶講春秋,他卻覺得非常幸運,當下毫不猶豫,立刻把金寶從外頭叫了進來,把事情直截了當挑明瞭。
金寶剛剛在外頭隱約聽到幾句,但一時無法相信這是真的,眼下再次聽到,他的眼睛漸漸亮得和太陽似的,看向那位李師爺的眼神中滿是敬仰。而後者矜持地一點頭,隨即就說道:“雖說提學大宗師已經考問過你,但耳聞不如見面,我得再考一考!”
坐在一邊的汪孚林聽到這兩人一問一答,須臾就是二三十條經義,對照自己那些零碎的記憶,他不禁嘆息了一聲。老天爺要是能夠給他多儲存點記憶,他也不至於那麼慘!
足足考問了一刻鐘之後,李師爺方才神清氣爽地站起身來,笑著一拱手道:“令郎雖年方八歲,所學卻遠勝葉公子,我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