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保小小地做過了一場,而且還贏了?
儘管今日有上任陛辭的官員,稟報的三件事也不像往日那般純粹虛應故事,但已經破釜沉舟的當事人也好,有所預料的文武百官也罷,人人都覺得這場朝會冗長。終於,眼看就要到最後關頭時,每個人都在盼望著的結果終於出來了。
“吳中行,趙用賢,沈思孝,艾穆,革職發極邊充軍,遇赦不宥!”
侍立在萬曆皇帝身邊的馮保見百官聽到上書四人悉數被流放充軍的結局,不少人先是錯愕,隨即便是驚喜,甚至有人分明流露出據理力爭的衝動,要不是糾儀御史和鴻臚寺官還在那看著,羅列皇極門下的五百衛士正虎視眈眈,只怕真有人會直接跳出來,他不禁在心裡恨得牙癢癢的。
看著吧,不用廷杖,回頭還有的是前赴後繼跳出來的人!
不僅僅是馮保,意外的還有張四維。要動廷杖的事,耳目靈通的他早就已經知道了。哪怕他在朝中的勢力,如今比起當初極盛時期,要削減了許多,但這並不妨礙蒲州張氏依舊是家財萬貫,故而比起呂調陽來,大手筆的他很容易結交某些內侍——賣訊息而已,往哪不是賣?知道張居正奪情已成定局,他恨不得這事情鬧得把天都給捅破了,因為如此一來日後清算便是最好的把柄,可他哪能想到,這麼鐵板釘釘的事情,竟然也能翻過來!
呂調陽其實在看到那些廠衛時就意識到,今天早朝弄得不好會鬧出人命——廷杖一動,打死人的事又不是沒有過!他雖說去意已堅,但和張居正共事這麼久,固然有的時候看不慣其人品和手段,但總有幾分同僚之情,所以分外希望張居正做人多留點餘地,不要為日後招禍。流放充軍這種處置固然很重,可比起噼裡啪啦一頓廷杖,卻要算是很輕了。須知廷杖不是最難捱的,廷杖之後若充軍,還要被人押送徒步走到流放的地點,這才是最殘酷的!
高官們對此次不動廷杖而只是革職充軍的態度大體一致,或如釋重負,或搖頭嘆息。但對於袖子裡甚至準備好了奏疏的某些人來說,眼下這種時候要不要繼續跟著上書,就成了一個問題。因為彈劾首輔奪情問題而被左遷貶官,這是剛正風骨,可這剛正風骨能比得上因此而捱上五十或一百的廷杖來得揚名快?至少,刑部主事鄒元標在目送了四個被當廷扒下官服,立時推了出去的同僚消失在視線中時,就少不得往袖子裡又塞了塞自己那份奏疏。
是不是要回去把詞句寫得更加激烈一點?
汪孚林雖說四處遊說,做了十足十的準備,之前看到馮保和張宏的表情後便早有預計,可當聽到這四人只是充軍時,他心底已經是長舒一口大氣。
就算他覺得是否奪情這種東西根本就沒有堅持的必要,可畢竟身為官員,他更討厭廷杖這種從**和精神上雙重摺辱官員的手段!
然而,就在他以為,今天這場朝會要就此結束的時候,突然只聽得御座上的萬曆皇帝開口說道:“之後若再有上書諫奪情之事的,照沈思孝艾穆之前例辦理,若有人前赴後繼,北邊從遼東到陝西甘肅各大衛所,一直以來都缺人!”
這麼多年來,朝會數量有限,小皇帝更多時候只是背景板,哪怕今天已經捱過一棒子的馮保在內,上下人等全都沒想到,在發落了那四位上書的官員之後,朱翊鈞竟然還會多加這麼一番話!哪怕是提早給吳中行趙用賢送信的沈懋學和馮夢禎,這時候也為忍不住瞠目結舌。沈懋學更是不由自主想要去找汪孚林,奈何他雖說看到汪孚林在糾儀,可見其同樣面沉如水,他便暗自苦笑一聲放棄了。
“退——朝——”
隨著這長長的聲音,又是漫長的下拜叩頭等諸多禮節,等到眾人魚貫從金水橋退出,按照往日慣例各回各的衙門之後,少不得便是三三兩兩各尋了親朋好友商討這件事。汪孚林在都察院中威名遠揚,人緣卻不過爾爾,哪怕那些仰張居正鼻息的科道,也嫉妒他得張居正青眼,素來和他不怎麼來往,他也無意和自己手底下混生活的五個試御史太過親近,再加上程乃軒要去宮城中的六科廊,和他完全是反方向,他這看上去就越發顯得有些形單影隻。
然而,看上去孤零零的汪小官人,這會兒卻在那掐著手指頭,心裡想的完全是和今日這番變故不相干的話題——算算時間,小北怎麼也該生了,為什麼徽州那邊還沒有訊息呢?他這頭一個孩子來得原本就晚,不會真的出什麼問題了吧?
他那副沉重的表情,真的就把有心人給勾來了。心事重重的他只聽得身後傳來了一個有些陌生的聲音。
“汪侍御?”(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