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孚林也就開個玩笑,沒想到凃淵竟然真寫。他正想說道什麼,黃龍就悄然來到他身後,低聲說道:“你怎麼知道府尊一筆好字?他最討厭那些藉著求字,變著法子送禮的傢伙,所以幾乎沒幾張墨寶流落在外。走,上去看看他寫的什麼?”
當最後從府衙告辭出來的時候,汪孚林懷揣一副“為富不仁,為仁不富”橫卷,著實有些又好氣又好笑。凃淵的一片好心他當然能夠理解,不就是敲打他讀書做官治國平天下那是大道,不要一個勁地琢磨怎麼賺錢嗎?然而,他揣著字出府衙的這一幕,很快就被那些知道他今天到戶房辦了些什麼事的差役小吏給看了個正著。一時間,汪孚林從凃府尊那裡成功要了一幅字的新聞,連帶之前那些訊息,迅速往某位陳老爺那邊瘋傳了過去。
而汪孚林出門這會兒,午睡補眠之後起來的葉明月,也親自讓人送帖子給了張泰徵的兩個表妹,甚至約好了後日再過去一趟,當然,順道打探了一下人家家裡的情形。不打探不知道,一打探就嚇了一跳,敢情還是有幾分淵源的人。
張泰徵那位關係其實不算很近的堂姑姑,嫁的是兩浙鹽運使史桂芳,這要是放在宋朝又或者清朝,絕對是一個肥得流油,哪怕是進士也會搶破頭的美差。可在如今這年頭,卻出現了一個怪現象,那就是進士出身的官員大抵都不願意和這種需要周旋於鉅商大賈之間的職位打交道,視其為濁流中的濁流。然而,史桂芳卻是根正苗紅的兩榜進士,而且是有名的大儒陳白沙,也就是陳獻章再傳弟子的弟子。
當汪孚林從杭州府衙回來的時候,徑直到葉明月那邊想去和她說一說凃淵那邊的反應,可才剛到門前尚未來得及讓僕婦通報,他就聽到裡頭嘰嘰喳喳一片鶯聲燕語,顯然除了葉明月和小北,汪二孃和汪小妹也在這裡,他雖說無意做門前偷聽的角色,可偏偏小北這時候說的話讓他聽得有些出了神。
“這位史運使當初和爹一樣,都是首任官就當了歙縣令,又是有名的大儒,我和姐姐在徽州常常去各家走動的時候,這才聽人說過。他當初做官的時候,為人最是直爽,動不動就噴人一臉唾沫星子。如今這位謝大宗師之前督學南直隸的,是耿定向耿大宗師,那也是泰州學派有名的大儒,那時候史運使正好賦閒在南直隸一帶訪友,相傳因為耿大宗師一句話說得不對,就和人吵了個天翻地覆。事後,耿大宗師還捏著鼻子送了人一個綽號。”
汪孚林聽到這裡都覺得好奇了,笑著重重咳嗽一聲,等進去之後,他就直截了當地說道:“什麼綽號?”
“排毒散。”小北一本正經地吐出這三個字,緊跟著解釋道,“這位耿大宗師說是自己交了三個好朋友,一個是正氣散,一個是越鞠丸,還有一個就是這位排毒散。我娘說,耿大宗師那人從前挺好的,可這些年官場浸淫,有些道學迂氣,只怕是嘴裡這麼說,心裡卻想著趕緊離這三位遠遠的。”
聽小北這麼說,汪孚林心裡倒在想,那個史桂芳這麼難打交道,實在不行要麼就別拖上那兩位表小姐了?可他正這麼想,迎面就飛來了兩句話。
“這樣越是直爽的人,其實就越是好打交道,只要把話好好說就行了。後天我去見兩位史家小姐,你們誰想一塊去?”
葉明月這話一出,卻是冷了場,汪二孃和汪小妹不耐煩拘束,再說史家小姐文縐縐的,她們實在是不太習慣。到最後,還是小北硬著頭皮說道:“姐,要不我陪你去?”
話雖如此,真看到葉明月點了頭,想到要上那史家去,小北還是有些蔫了。直到汪孚林活絡氣氛似的拿出了凃淵贈送的條幅,她們才嘻嘻哈哈地針對為富不仁這四個字彼此打趣了起來。而汪孚林只隨口問了一句金寶秋楓和葉小胖怎不在,得知方先生和柯先生揪著這三個學生去四處會友了,他便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暗想幸虧自己起得早走得快,否則興許會被一塊拎上。
此時已經臨近黃昏,這家客棧卻是不但以房舍潔淨出名,各種小菜也極為拿手。汪孚林等人昨天逛了一天半夜的西湖,當然沒興趣再出門,當下就叫人送餐到房間。然而,酒未上桌菜未來,掌櫃卻先來了。當汪孚林聽到外間僕婦通報,有些納悶地出了門時,就只見人正訕訕地站在院子裡。
一看到汪孚林,掌櫃就立刻快步上前,雙手呈上了一張外頭大紅燙金的帖子。汪孚林接過來開啟一看,就只見裡頭那張天青色灑金箋上,赫然寫著薄備水酒,恭請汪兄蒞臨的字樣,下頭落款只有一個陳字。
掌櫃唯恐汪孚林不知道誰下的帖子,趕緊解釋道:“小官人,陳老爺派來的船已經在客棧後頭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