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契就整得幾乎死去活來的徐階!至於那個彈劾胡宗憲的陸鳳儀……他倒是真的第一次知道,此人竟然在成功做了這麼一件大事後,還被貶為平民了。至於何東序,這幾天這位前任徽州知府又被人翻了舊賬,所以說,做人不要太過分。這話真的一點都不假。
就連曾經奔走京師為胡宗憲活動的茅坤,就連曾經在東南一帶四處找人為胡宗憲翻案的沈明臣。這會兒也全都被何心隱今天這突然一招而嚇著了。這話如果是徐渭徐文長來說,他們不會有任何驚訝,畢竟那是和胡宗憲最最相得的幕僚,可何心隱……何心隱在胡宗憲幕府的時間並不是最長的,而且據說還曾經拍桌子翻過臉,這次是吃了炸藥了?
從汪孚林的方向,當然看不見蘇夫人和葉明月小北。今天正祭這種日子,雖也有婦人們想參加,但得等前頭那些男人離開才可能。所以,小北早先就偷偷又回了一次龍川村,找到了一個不易被人發現,又靠近胡家祖塋的地方。此時此刻,聽到何心隱竟是當眾說出了那樣的話,她只覺得又激動,又歡喜,緊緊攙著蘇夫人的胳膊,聲音顫抖地說道:“夫人,那就是何先生。他從前和徐先生一樣,敢對我爹拍桌子的,脾氣大得很!”
“我知道,他還親自殺過倭寇!”
何心隱同樣是名滿東南的人物,但不僅僅在於他的文名,而且還因為他的俠名,此時此刻,同樣聽得心情激盪的蘇夫人便點點頭道:“都說聞名不如見面,今天一見,果然是不負俠名。只不過,他今天這一說,固然群情激奮,但只怕要多出很多不是來。”
葉明月見小北有些愕然,便低聲解釋道:“徐閣老雖說已經罷相回家了,但朝中黨羽門生很多,否則海撫院也不會因為辦了一個他而在南直隸舉步維艱。至於陸鳳儀何東序,在徽州固然是被人深惡痛絕,但在外頭卻還是有很多人同情他的。尤其是陸鳳儀,被罷官為民後,屢屢被本管地方官舉薦為賢才。”
小北這才醒悟過來。她有些擔憂地往何心隱的方向看去,忍不住低聲呢喃道:“何先生難道就沒想到,這話要是傳開來,很多人都會恨他……”
汪孚林這時候在想的,也同樣是這個問題。所以,當發現何心隱還有繼續發飆的跡象之後,他甚至不得不考慮,自己這個小字輩是否要在這個時候站出來阻止——儘管他根本沒想到該如何阻止。好在,他終於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夫山先生所言,也是大家所想,然則今天是胡公忌辰,以逝者為重,以祭祀為先,還請夫山先生能夠體恤徽州上下,乃至於遠道而來參加正祭的仁人義士之心。”
說話的是方先生,而他話音剛落,柯先生也立馬接上道:“夫山先生,這時候人都不在,你就算罵得再狠,別人也聽不到,還不如留著力氣,等胡公異日得以翻案時再痛痛快快罵一場!今日人多,大家全都想祭拜胡公,盡一份心力,看這人流,說不定等到晌午都未必能輪過來,夫山先生體諒一二。”
何心隱依稀還認得這兩人,此刻先是一愣,隨即就意識到了兩人藏在這番話下的苦心。等到本來哭祭不止的沈明臣也上來,和茅坤一塊反而規勸起了他,他只能按捺下了心中那股邪火,讓到了一邊,由得胡松奇作為主人,組織一批批人進來祭拜。看著這長長的人流,他正在發呆,突然就只聽茅坤低聲問道:“夫山,我是直接到績溪來的,並未進府城,你之前提到的‘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是哪裡聽來的?”
“似乎是……今年歲考一個生員的策問卷子結語?至少我是這麼聽說的。”
沈明臣剛剛那滿腔悲憤,全都被何心隱的當眾開炮給炸沒了,此刻雙目依然紅腫,人卻總算有了些精神。聽到是生員策問卷子中寫的,他便苦笑道:“倘若胡公還在,說不定幕府之中,就要多一個人了。只可惜生員都知道如此道理,朝中那些尸位素餐之輩卻只知道狗咬狗,實在讓人齒冷!”
這一次,何心隱卻記起了當初聽到這兩句時,偶爾從旁邊聽到的嘟囔,遂搖頭道:“恐怕就連胡公還在,也沒魄力收人,據說那小秀才不過十四歲。”
十四……沈明臣和茅坤不禁面面相覷。茅坤甚至立刻把目光放在前來祭拜的人群中,也看到了幾個少年,可今天這種場合勢必不是搭訕的地方,再加上他見多識廣,也不會因為區區兩句詩就對人如何,當下也就暫時放下了此事。
隨著一批批人祭拜之後,漸次退出胡家祖塋,有人就此離開,還有人想在龍川村繼續盤桓一陣,原本黑壓壓一片的人群漸漸變得稀稀落落,就彷彿胡宗憲一度光芒萬丈,最終卻完全黯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