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衡猶豫片刻,這才用很小的聲音說:“聽說杭州亂得很,小官人記得多帶點人。”
對於這麼一個要求,汪孚林並沒有放在心上,可等到走出客棧之後,除了引路的趙管事主僕二人,他便不得不面對身後已經多出了總計超過十個人的現實。其中有許家的,程家的,戚家軍的……唯獨一個於文算是他自己招攬的。這麼浩浩蕩蕩一行人出去,引人矚目的屬性太強了,他不得不好說歹說,最終只帶著兩個武力值夠強的老卒隨行,其他人全都被他強硬地要求留下休整。
按照汪孚林的意思,自然是城內先轉一圈,但趙管事早就從謝管事捎信得知汪孚林此行的目的,少不得解釋道:“城裡雖有市集,壽安市的夜市也很有名,但要說米市,卻無過於北面武林門外的湖州市。從武林門到北新關,民間稱之為湖墅,也叫湖州市,綿延十餘里。因為就在運河邊上,又是遊西湖回來的必經之地,晚上沒有宵禁,那熱鬧是別處沒有的,所以到杭州來的人,無不會到這裡一遊。而那些糧船,也無不齊聚於那邊。”
說到最後,他便笑道:“東門菜,西門魚,南門柴,北門米。杭州城四面都是市鎮,格局是從宋時就漸漸定下來的。”
既然趙管事這個杭州城混跡多年的老江湖都這麼說,汪孚林自然從善如流。而如果要想領略北關夜市,晚上恐怕是回不來了,他少不得又差人回去打了個招呼。果然,眾人騎馬剛出武林門,就只見屋舍街巷鱗次櫛比,各種叫賣聲沸反盈天。緊跟著,汪孚林便深刻體會到了,這座大明朝至少可排進前三的東南名城,究竟熱鬧繁華到了什麼樣子。哪怕城外,一路塞車塞人那是家常便飯。至於婦人拋頭露面的,也絲毫不鮮見。看到男人亦是不閃不避。
而最讓人感覺親切的是。四周圍常常傳來熟悉的歙縣口音。當然,徽州其餘五縣的口音也很多,他勉強也就能分清績溪和婺源的。
趙管事一面走,一面又一指兩面眾多鋪子,笑著說道:“小官人可看到了這些鋪子?別看是在城外,這一個鋪子的價錢值得上城裡兩三個鋪子。而且越是往北新關,鋪子越貴,因為地處運河邊上。不少鋪子不是以年計價,而是以月,偶爾也會以日。比方說,這次糧價暴跌,糧船雲集於此的又太多,於是杭州府縣下令,糧船不得在此停泊超過五日,這下子,糧商只能折騰把糧食運到岸上來,租幾天十幾天鋪子。用來售賣米糧,看看能否等到糧價上漲。”
說到這裡。他就又補充了一句:“也有人運到松江蘇州去賣,可這段日子實在是糧商太多,松江蘇州糧價全都一塊暴跌了。”
“原來如此。”
就和京城在長年累月的人口湧入之後,在南門外形成了繁華的前門商圈,一路行來,汪孚林便發現,杭州的北關商圈毫不遜色,這裡米糧、絲絹、首飾、各種南北貨色應有盡有,書畫、瓷器、筆墨、書籍……這些風雅產業也絲毫不缺。愛好美食的可以找到各種菜系一飽口舌之慾,愛好美酒的也能嚐到各地佳釀。此時此刻正值黃昏,哪怕這種乍暖還寒的天氣去西湖遊玩的客人要比夏秋少很多,可三五結伴回來此地,順便享受夜生活的也比比皆是。
當汪孚林逛了許久,夜色降臨的時候,他就聽到左手邊一家酒樓中傳來了絲竹管絃之聲,其中恰是吳儂軟語手撥琵琶輕吟淺唱。
“落日西飛滾滾,大江東去滔滔。夜來今日又明朝,驀地青春過了。千古風流人物,一時多少英豪。龍爭虎鬥漫劬勞,落得一場談笑。”
聽這彈詞唱得雅緻,同樣家裡經營客棧,同時也附帶做飯食生意的於文頓時羨慕十分:“詞寫得好,唱得也好。”
汪孚林頓時笑了,如果葉青龍在這裡,一定會沒好氣地抱怨,唱得都是什麼玩意,一個字也聽不懂!不過前後兩個小夥計的性格截然不同,相同的就是都愛表現,於是他也不強求,趙管事又笑而不語,他索性就這麼信步走進了這家酒樓。迎上前來的夥計見汪孚林二話不說就要上二樓,知道是有錢的,頓時滿臉堆笑在前引路,可走在前頭的他才剛剛踏上二樓的地板,就只聽咣噹一聲,定睛一看,卻是有人摔了杯子。
“唱得什麼亂七八糟的!這都什麼年頭的詞了,哪個窮酸寫的,快換,唱個歡快的!”
汪孚林這時候也上了樓,見拍桌子的是條大漢,四周圍還有幾桌客人全都側目以視,卻沒有人出頭,他見那摔破的杯子只是在這大漢桌旁,那歌女還好端端的,只是噤若寒蟬,他也懶得出頭管閒事,找了張靠牆的桌子,和於文兩個老卒以及趙管事主僕倆都坐了下來,就在一片寂靜的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