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佳把持戶房那麼多年,劉司吏手裡捏著證據,卻從來就不敢往縣尊那兒送,這次毛鳳儀引薦的那位汪小官人玩了那麼一招乾坤大挪移,卻是助他心願得償。而且看看今天公堂之上這神乎其神的變化,從前包攬了鄞縣大多數分產官司的訟棍葉十九別說功名保不住,看這情形興許要被驅逐出宗族,孔佳也丟掉了戶房司吏的肥缺。而葉家兄弟幾個竟然就這樣神奇地重歸於好了。這一系列變故實在是太讓他眼花繚亂了。所以。他怎能不好好拜會一下人家?
毛鳳儀哪敢說自己引薦人的時候,壓根不知道其中一位便是葉家的少爺。劉司吏從前是典吏的時候他就很難說得上話,如今自然不敢違逆。當他匆匆趕到之前去過一次的那座宅子時,卻發現門前正好馬車駛出來,他趕緊讓到了一邊,隨即就認出了馬車後頭那位年方十五六的少年,少不得叫了一聲小官人,急急忙忙上前攔馬。
認出人的汪孚林打手勢讓眾人先走。自己策馬上前,等問明白毛鳳儀的來意,他就笑道:“這個容易,我今天要去拜會一下葉家老太太,沒工夫。明天早上我要去拜會陳縣尊,讓他明天下午或者晚上過來就行了。”
面對這輕描淡寫的口氣,毛鳳儀心裡實在是羨慕得很。別看他是秀才,可浙江乃是科舉大省,秀才考舉人的成功率,大約是每五十個人裡頭才能出一個。所以,他既然選擇了走兜攬詞訟這條路。根本就不可能得罪縣衙小吏,可眼前這位同樣是秀才,卻偏偏有這樣的能量!他笑容滿面地答應了下來,正要繼續說什麼,卻不防汪孚林突如其來岔開了話題。
“你之前說很缺錢,能說說到底是什麼緣故嗎?須知你既然以有鳳來儀為名,可見長輩期許無窮,怎至於當個在縣衙門口兜攬詞訟的狀師就滿足了?”
如果是別人問,毛鳳儀一定會敷衍過去,可想到剛剛那樁案子,在猶豫了片刻之後,他就低聲說道:“家母紡紗織布,省吃儉用供我讀書,去年冬天生了一場大病,至今還不能下地,全靠我家娘子一肩挑起,照顧內外。之前為了我能考中秀才,我家的家底已經空了,所以我只能仗著熟讀大明律以及教民榜文大誥等等,想著兜攬詞訟也許能賺到一點錢貼補家裡。”
“那你至今為止賺了多少?”
毛鳳儀有些羞愧地囁嚅說道:“加上小官人之前給的這些,總共不到九兩,還不夠給我娘買藥的。”
“那你還打算繼續這樣下去?要知道,如果你繼續科舉,也許能夠考中舉人,光宗耀祖,也可以過上比現在好很多倍的生活。而且,令堂應該也不想看到你就這麼在科場上半途而廢吧?”
“我的資質在書院都只是中上,道試也是參加了三次才勉強考中的,與其浪費光陰浪費錢在科場上,娘有什麼萬一時只知道悲痛欲絕,還不如現在盡力賺點錢,讓她過得好一點,讓她多活幾年。我家娘子自從嫁了我之後就一直吃苦受累,甚至嫁妝都貼了進去,我實在是不想再這樣了。再說,我下頭還有弟弟妹妹,弟弟才剛啟蒙正在讀書,興許他比我更有資質呢?”
汪孚林看著這個二十五六歲的秀才,一直坐在馬上和人說話的他突然跳下馬來。如此一來,他甚至還比對方矮大半個頭。他笑著拱了拱手說:“毛相公,重新認識一下,我是歙縣松明山汪孚林。”
毛鳳儀沒想到汪孚林突然會如此禮待自己,愣了一下方才慌忙舉手還禮,卻不知道自己該開口說什麼。下一刻,他便只聽汪孚林笑著說道:“這樣吧,今天你好歹是為了葉家四房去當狀師的,便隨我們去見一見葉老太太。這次的案子能夠順利平息,你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這樣的邀約,毛鳳儀自然求之不得,可卻仍有些難以置信。難道就因為知道他是為了病重在床的母親而放棄科舉當一個狀師,汪孚林就這樣禮待自己?這怎麼可能,那些有志於科場的人,最痛恨的就是身為生員卻自甘下賤去兜攬詞訟的,不該是知道理由就鄙薄他沒志氣,訓斥他應該為了重病在床的母親,努力拼搏考上舉人嗎?
汪孚林倒不在意毛鳳儀心裡的想法。這年頭的科舉那才叫真正的獨木橋,浙江和南直隸的鄉試錄取率只有百分之二,耗費光陰的同時,更需要很大的投入來養一個不事生產的讀書人。家裡若是殷實小地主,勉強也算供得起,可若是尋常平民溫飽之家,要供一個秀才出來。那簡直要拉低整個一家人的生活水平。而那些只知道讀聖賢書的秀才相公往往不問家人疾苦。只知道心安理得地享受家人供養。像毛鳳儀這樣自食其力反哺家人的,實在是值得欽佩。
蘇夫人陪嫁那處私宅的所謂歡聲笑語,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