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能量很大的丹陽邵大俠,她縱使有千般疑問,最後還是決定壓在心底。
“因為是臨時出來,叔父南明先生的名帖我沒帶。斗山街許老太爺的名帖也一樣落在了家裡,所以之前到九叔府上,門前童子既然把我當成了打秋風的,我也只好將錯就錯,還請九叔見諒。”
汪道縵情知汪孚林這話不盡不實,可自己已經家境落魄,而聽之前汪道貫的口氣,汪孚林卻在攤上了那樣一個不靠譜的老爹之後,卻硬生生扭轉了家業傾頹之勢。如今恰是紅紅火火,即將迎娶的更是官宦千金,他還能說什麼?之前他之所以在見了汪孚林之後,就跟著回來,就是因為汪孚林對他暗示,汪道昆對於松明山汪氏在揚州鹽業的經營方針上頗有微詞,現如今汪孚林能攤開說明某些事,這已經很開誠佈公了。
而汪孚林又對謝老安人拱手道:“本來我也打算近日去拜訪六老太太。沒想到卻被小北誤打誤撞把您給帶回來了,卻也是意外之喜。其實。今天我去拜訪九叔之前,早上先去了一趟程府。我和黃家塢程公子是好友,承蒙程伯父抬愛,也得助益不小,這次本來是登門去拜望,卻沒想到程公子因為我的事情也趕到了揚州向程伯父求助。竟然很巧地遇上了。正因為如此,我才午後去拜訪的九叔,算算時辰來不及,就打算明天再去見六老太太。”
儘管汪道貫也曾經替汪孚林宣傳過,說他很得斗山街許家老太太的喜歡。又和黃家塢程公子交好,但口說無憑,如今汪孚林親口說程老爺親自接見,程府留飯,這意義就大不相同了。畢竟,如今的程老爺乃是徽州鹽商們公推的鹽?祭酒,威望極高,等閒又哪裡是人人見得著的?
謝老安人沉吟片刻,最終開口問道:“程老爺可有提及四老爺?”
所謂的四老爺,便是汪道旻,謝老安人稱呼汪道縵九郎,卻叫汪道旻四老爺,親疏立判。而謝老安人提到的這個問題,汪道縵一樣很想知道。在他們那四道炯炯目光下,就只見汪孚林笑著一攤手。
“去年二十萬引餘鹽那麼大的事,今年又是餘鹽談判那麼大的事,程伯父能不說嗎?”
見汪道縵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而謝老安人則是輕蔑冷笑,汪孚林就站起了身來。
“之前我爹賠了七千兩的時候,松明山汪氏在揚州鹽業的經營上,都是輪流執事,有事大家共商,可聽說現在全都是四老爺一人獨掌,每年分紅的時候說多少就是多少,旁人誰也不能置喙。我爹那時候因為虧空太大,自願放棄這份紅利,所以這其實不關我的事,可長此以往,本是七房的生意,只怕就要變成一家的了,而且現如今說到揚州的徽州鹽商,必稱程許,接下來不外乎鮑黃,再然後是西溪南吳氏,至於松明山汪氏,已經落到不知道什麼地方了。”
這已經是非常鮮明的態度了。儘管謝老安人和汪道縵全都是長輩,可謝老安人的兒子在讀書上沒什麼天分,鹽業也同樣插不進手去,孫子們如今有兩個童生,但都還沒過最要緊的道試這一關;至於汪道縵讀書不成,在家族鹽業中又被人排擠,已經被妻子擠兌到了那樣的地步。無論松明山汪氏在淮揚鹽業的經營上發生怎樣的改變,對於他們來說,橫豎是不會更加糟糕。
所以,汪道縵當即首先開口承諾道:“這樣下去,祖宗家業就要都給敗光了,我自是希望能有所變革。”
“正是如此。”謝老安人雖是女子,關鍵時刻卻也有魄力,“更何況,身為新安人,竟然在餘鹽的事情上和其他商幫站在一塊,若再讓汪道旻為所欲為,松明山汪氏遲早要成了別人的笑柄!二房三房那邊,我親自去說,如此也不虞走漏了風聲,但我有一個條件,那就是把汪道旻拉下馬之後,就讓九郎跟著程老爺好生學一學。如今揚州這五房子弟中,說實話,真正有些經商天賦的,也就是他了!”
謝老安人突然提條件,汪孚林最初還以為是為她自己的兒孫爭取好處,可聽到最後。他看到汪道縵一下子眼睛微紅,分明極其感動,不禁暗歎這位老太太實在是看人既準,又很有自知之明。他想也不想地點點頭道:“此事我一定親自和程伯父去說,程伯父為人最愛提攜後進,一定會答應的。”
原本已經被殘酷的現實壓得快垮了,卻陡然之間遇到這樣的轉折,汪道縵只覺得喉頭哽咽不知道說什麼是好。他下意識地離座而起,徑直上前對謝老安人磕了個頭。待要說什麼感謝的話時,他就被謝老安人攙扶了起來。
“不用謝我,你若是能扶得起來,汪家在揚州又能再興盛幾十年,若是不能,只能再選別人,我想,你要的不過是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