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加任何指代的三個字,汪孚林聽了卻絲毫沒有任何動容。士可殺不可辱,大明朝的文官們可是以“風骨硬挺”出名,到底還不是清朝那些奴才,他絕不認為,朱翊鈞這話真的會衝著自己來。畢竟,不大見皇帝的臣子如果因為一言不合就遭到“滾出去”的待遇,外頭不得譁然一片?
最重要的是,他心知肚明自己絕對只是起了個頭,撩撥到皇帝怒火的,恰是那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太監!
果然,幾乎沒有太多遲疑,就只見那幾個太監滿臉倉皇,卻是連求饒解釋都不敢,紛紛弓著身子面朝皇帝往後退去,須臾,汪孚林就非常滿意地看到,這間東暖閣裡就只剩下了朱翊鈞以及張寧,還有自己。看到張寧那張臉顯然緊張極了,他趁著朱翊鈞不注意,丟了個眼神過去讓張寧稍安勿躁,自己卻長揖行禮道:“皇上息怒,臣之前只是實話實說,若是有言辭不當,還請皇上恕罪。”
把那幾個平時東拉西扯非常能說,關鍵時刻卻一個個忙著撇清自己的傢伙趕了出去,朱翊鈞的心情這才勉強好了一點。見汪孚林那不卑不亢長揖行禮的樣子,再看到張寧也隨之躬身,他看著覺得遠比那幾個磕頭蟲來得順眼,當下自以為非常大度地擺了擺手。
“不是你們的錯,都起來吧。都是那幾個傢伙亂嚼舌頭,如今發現事情不對,卻又立刻改口,簡直目無君上,可惡!”再次罵了一聲之後,朱翊鈞就看著汪孚林,沉聲問道,“剛剛張寧所言,包括真定在內的各府縣迎接張太夫人,你可有什麼要補充的麼?”
汪孚林既然不確定錦衣衛劉守有到底是不是已經投靠了皇帝,他就選擇了實話實說,隨便補充了幾條張寧沒提到的,然後才把話題轉到了自己非常熟悉的小節上。
“皇上,太夫人到了真定的時候,聽過畿南三大的說法,曾經想要去真定府隆興寺內祭拜那座千手千眼觀音像,但考慮到可能驚動太大,而且魏公公一路行來,已經很辛苦,日程又緊,最終就放棄了。而接下來其他府縣,太夫人畢竟年事已高,不耐應酬,所以大多沒有和當地守臣多做接觸,都是張家長公子張敬修出面。主司們的饋贈大多是土產,少數也有文房四寶,但大概是考慮到有臣這個出了名挑剔的御史在,貴重的東西不多。”
說到這裡,汪孚林就笑了笑說:“臣將這些饋贈一一記錄存檔,皇上若要看……”
他從袖子裡拿出一本摺子,雙手呈了上去:“但恕臣直言,臣畢竟只是從真定陪伴太夫人到京城,沒走太多路,真定以前各地主司迎來送往以及饋贈如何,這要問司禮監魏公公。”
朱翊鈞沒想到汪孚林不但是嘴上說,而且竟然還落在紙面上,深知嘴上說話不可靠的他頓時眉頭一挑,心中更生出了幾分莫名的好感,畢竟字據這種東西那是最容易出事的。而張寧則是一面在心中暗自咂舌於汪孚林真夠大膽的,竟然就這麼當面在這絕對稱不上保密的乾清宮遞張居正的“黑材料”,一面卻趕緊開口說道:“皇上,奴婢不像汪掌道這麼好記性好筆頭,也沒這麼做準備,回頭也一定具折細細稟明。”
如果汪孚林提前準備了這樣的摺子,張寧也準備了,朱翊鈞說不定還要稍稍猶豫懷疑一下,可看到張寧那明顯措手不及的樣子,朱翊鈞心裡那早有偏向的天平頓時更偏了一點,等到他接過汪孚林手中的摺子,隨手翻看了一下,發現比如木耳這種山珍連分量都記得清清楚楚,硯臺更是表明了形狀尺寸,他忍不住有些古怪地抬頭看了汪孚林一眼。
“難不成張家人收禮的時候,你就在旁邊?”
“回稟皇上,張家兄弟幾個素來不涉外務,所以送禮的人是我陪著張敬修見的,禮單也是我謄抄的。”
所以啊,有你這個門神在,別人還敢隨便送禮嗎?
張寧在心裡瘋狂腹誹,見朱翊鈞果然也有些發愣,但終究還是合上了東西,點了點頭,他就意識到,皇帝面前的這一關竟是差不多已經過了。
至於接下來他在馮保,汪孚林在張居正面前,這要怎麼解釋,因為皇帝這邊很可能又要在乾清宮大動干戈,反而並不是那麼難為的事。
從東華門出宮,張寧和汪孚林分道揚鑣,一路往北進了黃瓦東門內的司禮監,他坐下等候馮保接見,大約一刻鐘之後,他果然就看到一個小宦官飛也似地衝進了司禮監公廳,引來了外間好一陣竊竊私語。等到人出來之後,好幾個寫字、典簿等就圍了上去,這小宦官卻也不保密,唾沫星子亂飛和眾人說起話來。他畢竟已經是可以參與批紅的隨堂,沒有上前,但還是隱隱約約聽到那邊傳來了隻言片語。
“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