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於張居正回鄉葬父時,天子聖母紛紛派內侍相送,賞賜無數,文武百官紛紛送到郊外的盛況,呂調陽的離京便顯得有些蕭瑟。呂調陽御前拜謝辭行之後,相識相熟的親友們在城門之外送行時,大多簡短說上兩句,送上一份程儀便匆匆離去。面對這一幕,護送老爺回家的家丁們自然頗為不忿。
要知道,呂調陽先後兩次主考會試,隆慶五年是副主考,萬曆二年是正主考,當過翰林院掌院學士,又當過庶吉士的教習,如今卻落得這份下場!
然而,隨著馬車逐漸起行,呂調陽自己卻如釋重負,那是一種終於全身而退的安心感。仁宣年間那幾位赫赫有名的閣老看似全身而退,可楊士奇的兒子因為殺人而被斬首,楊榮的後人雖說有世襲的官職,卻一式微就被人當成了靶子。天順年間,如徐有貞這種投機首輔更是身敗名裂。到了嘉靖,如夏言嚴嵩等人雖說在首輔位子上的時候烜赫一時,可下場極慘。相比這些閣老們的下場,尚書們遭遇這種情形的就少多了。
所以,眼看張居正比大明有史以來任何一個首輔都更獨斷跋扈,他想到從前那些前輩的下場,在委婉勸過張居正卻沒有任何效果之後,不止一次想過急流勇退。現如今雖說招了張居正疑忌,但至少平平順順退了下來,哪怕看上去沒有那麼風光,但他也心甘情願!
就在呂調陽在顛簸的車上似睡非睡陷入沉思之際,他忽然依稀聽到外間傳來低低的吵嚷聲,回過神來才發現,馬車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下來。他將窗簾打起一些一看,見外間家丁們正攔著兩個騎馬的年輕人,他眯起眼睛仔細一瞧,一下子便認出了他們,躊躇片刻就出聲喝道:“讓他們過來。”
離開城門沒多久,車伕透露呂調陽睡了過去,為首的家丁呂安剛剛攔下人時,刻意壓低了聲音,就是怕驚動了主人。此時聽到呂調陽喝止,他不情不願地讓開了路。可當兩人從他身邊過去時,他仍然忍不住朝地上啐了一口,低低罵道:“欺師滅祖之輩,現在還來裝什麼好心!”
這聲音雖是很輕,但呂調陽年紀雖不小,耳朵卻不背,面色登時板了起來:“呂安住嘴,若有再犯,你便不是呂家的人!”
呂安頓時噤若寒蟬,眼睜睜看著自己死死攔了許久的兩個人一前一後來到了馬車前,對車上的呂調陽深深一揖。即便剛剛才被自家老爺鄭重警告過,可他還是在心裡把兩人罵了一千遍一萬遍,尤其是最前頭的那個汪孚林,在他心裡更是如同生死仇人似的。
想當初張居正因為門生劉臺彈劾,最終透過小皇帝將其革職流放還不罷休,卻是把人直接給弄死了。可呂調陽一樣被汪孚林給參了一本,到頭來卻彷彿沒有這回事似的,呂調陽從來不提,汪孚林別說付出代價,就連賠禮都不曾有過,這哪裡還有半點為人門生的樣子?
“老師今日回鄉,學生不敢在城門口相送,只好守在了這必經之路上。”汪孚林行過禮後,便繼續說道,“學生知道,自己做的事未免不受人待見,但還是厚顏和錦華一塊來了,至於程儀,卻不敢送上討罵。”
要是汪孚林和程乃軒兩人真的在這送行之時奉上豐厚的程儀,呂調陽肯定要翻臉,此時聽汪孚林如此自嘲,他反而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儘管汪孚林去年彈劾自己的那一次,從座師的角度乍一看,確實是門生的大逆不道之舉,但他卻很清楚,那和劉臺彈劾張居正不可同日而語。汪孚林看似把已經水深火熱的他往深淵裡推了一把,實則針對的是王崇古和張四維,而且用這攪渾水的方式,把他從原本眾矢之的那境地拖了出來。
“你們有心了。”
呂調陽微微一笑,雲淡風輕:“萬曆二年不選庶吉士,除了一甲三人在翰林院,你們一為掌道,一為給事中,也算是當時那一批新進士中的佼佼者了。日後在朝中,記得謹言慎行,我這個座師日後不過一介鄉野閒人,也就不用你們惦記了。”
“老師在朝,我們自然不敢違了您心意上門,逢年過節也什麼都不敢送,但老師今後在野,要是我們不聞不問,那就太過意不去了。”程乃軒嬉皮笑臉地說了一句,隨即不等呂調陽拒絕,他就上前兩步到了車窗前,壓低了聲音說,“老師又不是不知道,這年頭內閣閣老一旦賦閒鄉居,在父母官面前不過一介平民,碰上有些不知高低的官員,甚至還要在您面前拿架子。咱們也不敢做別的,可逢年過節送點小禮,也是給您撐腰不是?”
汪孚林見呂調陽聞言眉頭緊皺,他也不禁為之氣結,一把將越說越不像話的程乃軒給拉到了身後,這才說道:“老師不用聽錦華胡說八道,您有吩咐,咱們自當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