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太醫早已大汗淋漓面色蒼白,從未覺得中夏的夜晚是如此的寒冷,彷彿連骨髓都能凍結,哆嗦著走下臺階,腳下一個踉蹌,要不是一旁等候在外的宮人眼疾手快的上前扶了一把,恐怕劉太醫就算是真想奉旨行事,也只能是有心無力了。
“劉太醫且慢。”韓瑞風從殿內款款走出,揚手製止了身邊宮人要尾隨自己而來的意圖,“劉太醫可得小心腳下,這大半夜的,我讓他們送您回去吧,可別路上發生了什麼意外就好不好。”
“勞煩公子掛心,微臣……微臣無礙,只是腳下滑了一下而已。”說話間劉太醫還不住的抬手擦汗。
“大人為皇上操勞,自然是勞累,所以才更要保重好自己才是,”韓瑞風在劉太醫面前站定,微笑著,卻居高臨下將劉太醫的一舉一動收於眼底,“皇上的意思大人可不敢懈怠啊,還是早些回去準備著吧,記得皇上說的,要乾淨俐落,不過若真有個萬一,這個月份了,是不是也情有可原?”
宮裡的爭鬥從沒有一天停息過,無論身份地位,只要夾在其中,便如芒在背,片刻不得安寧,且步步皆錯。
“微、微臣……微臣尚有一事不明,還請公子示下。”而不幸的是,此刻太醫院之首的劉太醫,竟也無法逃離這位了爭權奪勢而痛下殺手的漩渦,從未想過竟有一天這劊子手的工作也會落在自己頭上。
“大人請講,為替皇上分憂,我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韓瑞風笑的柔和,不見半點鋒芒和尖銳,彷彿自己此刻煽風點火背地裡捅刀子的行為好似談天說地般簡單隨意,不值一提。
“事關皇嗣,皇上……皇上可是真心如此?”或許是年紀大了,人心也變得不似當年血氣方剛時那般冷漠甚至殘忍,在宮中侍奉了大半輩子,這樣的戲碼早已見怪不怪,可對於皇上要除掉自己孩子的事,卻是聞所未聞,無法自已的要多言一句。
“大人多慮了,皇上的心思豈會是你我可以猜得透的,大家都是明白人,卻也不過是聽命行事,為皇上盡心,為皇上盡忠,至於其他,多想無益,劉太醫也是宮中的老人了,這其中的道理,恐怕比我更瞭解,也就不必我多說了。”身體為傾,刻意壓低的聲音不似平日裡的隨和,反倒是幾分陰冷狠戾,聽的劉太醫心下又是一驚。
“時候也不早了,劉太醫還是早些回去吧,聖旨可是怠慢不得的,”轉身負手一揮,舉步便向殿內走去,一邊還不忘吩咐一旁的宮人,“送劉太醫回太醫院。”
而另一邊,攬月宮中,還懵然不知的納蘭軒徑自坐在殿中的主座上,一如晌午封玄奕離開的那一刻,彷彿從那一刻起,納蘭軒整個人都被凍結一般,一動不動的坐著,一臉平靜,沒有大聲的叫囂和怒罵,可這樣的平靜卻更讓小德子害怕,納蘭軒的反應好似並不把自己當做一個活物,而只是一個擺在一旁的擺設,靜靜的望著窗外,從白天到黑天,從日升到日落。
“主子,你坐在這都有一天了,好歹喝口茶,吃點兒點心啊。”
早已料想到納蘭軒不會回應自己,小德子也並不驚慌,只是隨著納蘭軒這樣狀態的延續,表情越來越凝重,這樣的狀態,小德子也多多少少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
“主子,就算你不是,也該喝了這安胎藥了,這可是方才劉太醫親自熬製,從太醫院端來的,”依舊不見動靜,小德子也不著急,端著湯藥就要試圖往納蘭軒嘴裡送,“奴才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是白費,也知道奴才勸不動主子,不過奴才現在可不是為了主子,主子要和誰嘔氣是主子的事兒,可小皇子可沒錯,您何必非要讓他賠你一起受罪?”
小德子的話的確刺中了納蘭軒的要害,不易察覺的意思動容沒有逃過小德子的眼睛,對於這樣的結果小德子甚是滿意,且再接再厲:“劉太醫說了,空腹用藥不但不利,反而有害,奴才已經備好了晚膳在側廳,主子隨時都可以用。”
納蘭軒明白,對於封玄奕的又氣又恨,對於封玄奕唯一在乎的只是腹中的孩子,他試圖叫囂過,卻也終究歸於無力,哀莫大於心死,再次接受封玄奕,不反抗,不排斥,自己起初的意圖不也是為了給腹中的骨肉一片天地,既然兩人竟然驚人的默契且不摻雜任何其他成分,那麼自己只要學會怎樣去當一個好父親,怎樣保住自己皇貴君的權勢和孩子的權利就好,這個皇宮,他早已厭棄了,只是抱著最後一份連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幻想,如今,也該是夢醒離開的時候了,只是此刻,還不是時候,等孩子出生,等自己的狀態恢復到足以悄無聲息離開皇宮,那麼此刻所有的煩心事皆不再會是煩心事,這個句點,終究是要自己來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