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日他一進來就被端華告知,他等了顏鈞許久。正好有事情要商量。
顏鈞此話一說出口,端華臉上的表情立刻變得微妙起來。他踟躕著,斟酌著措辭。片刻之後卻還是隻能沉沉一嘆。
“唉……”他說著抬起眼睛,“我明白,自從皇上下了那個發配令之後,琅琊他……他是真的信了……”他苦笑著舉起酒杯喝了一口酒,“他大約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罷……”
顏鈞臉上微微變色,他坐直了身子,盯住端華。
“你什麼意思?”
端華苦笑著,一對劍眉緊緊斂著,嘴角微微翹起,眼睛閃閃發亮。
“顏兄,你是真不懂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當今天子,他——他怎麼可能放過我?說出那些話,不過是安撫罷了……”
顏鈞定定地看著他。
“叛將。”兩個無限沉重的字從皇甫端華口中念出,他撩開額前垂下的深紅色髮絲,幽深的眼睛裡什麼都倒映不出來,“我是叛將。”
什麼都無需多說了。顏鈞一向聰明睿智,可是開始居然不曾反應過來,當下給端華一語點破,立刻什麼都說不出口來了。他感覺一口氣就這麼哽咽在嗓子裡,上不來也下不去,連勸慰的話都說不出口。更何況,如今什麼安慰的話都成了多餘。
“琅琊……哈哈哈……”端華舉手掩住臉,肩膀微微抖動,“他還是和好多年前一樣單純,果然我沒看錯,他真的是不適合這官場……就算他再會勾心鬥角,他也始終是良心不安的啊……呵呵,天子許下的這種承諾他也會信……他果然還是以前那個李琅琊……”
顏鈞無言以對。
帝王可以赦免一切人。唯獨是不忠之臣,罪無可恕。
顏鈞從來都不曾料到皇甫端華這個人居然把事情看得如此之透徹。也許是經歷了那麼一場生死浩劫,皇甫端華徹底從輕狂少年長成了明事理懂進退的男人。現在的他,思考問題再也沒有哪怕是一點點的僥倖心理。
“我沒有退路了,”端華搖頭,“自從我降燕以來,我就知道我徹底的沒了退路。當時不過有那麼一個念想,總想著回來再見他一面,只要見一面,其他什麼都好……”他的聲音漸漸放低,“可是真的見到了,又覺得不滿足……人啊,真是說不清。”他苦笑連連地扶著額,似乎看破了一切卻又不能釋懷。
“我只希望他能夠平安……看他現在娶妻生子,過得平穩安定就好。我已經不想爭什麼了,”他抬頭看著顏鈞,“我知道,令妹不容易。我身為男子,又怎能做出如此卑劣之事來?”
“……你叫我來做什麼?我能做點什麼?”顏鈞尖銳地問。
端華猛地抬頭。
“顏兄,我找你,是因為我不想認命,就算他下定決心要我死,我也總該搏上一搏。反正已經身敗名裂,何苦任人宰割呢?”
他的語氣更加尖銳。顏鈞突然打了個冷戰,然後沉思起來。“你要我幫忙——”
“顏兄,憑你的本事,應該早就在江湖上有立足之地了罷。”
顏鈞沉思著,外面暗色的天光一點一點地壓下來。漸漸浸染了整間屋子。屋中聲音熹微,片刻之後不知是誰挑起了一盞昏暗的油燈,從外面窗紙看過去,暈黃的燈光在上面影影綽綽,好似在努力支撐著最後一點光輝。黑暗的天色陰雲四合,然後漸漸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冷雨。他們說的話,很快就被雨水和冷風給散得乾乾淨淨了。只是最後顏鈞離開的時候,端華低沉地開口說了一句話。
“別把我的事情告訴琅琊……”
顏鈞咬牙點頭,然後悄悄地離去。
之後一連幾日都平安無事。皇甫端華髮配的時日也漸漸臨近。可能是為了避嫌,也是為了保住端華,李琅琊再也不到他這裡來了。端華心下明白,酸楚欣慰中間還有一點釋然。他已然看清自己要走的是如何艱難的路。
對於皇甫端華來說,他此刻覺得自己最對不住的,是金吾衛的兄弟們。
日子很快地流逝過去,端華一直在靜靜地等待。直到那天終於有人來提他去刑部。站在刑部大堂上,他只是低頭聽判,一語不發。接旨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咬著牙說出了那句謝主隆恩。其實他知道,對於叛將來說,天下人是會覺得量刑過輕了,發配江州,等於是變相的赦免。
“發配江州?嘖嘖,真是便宜了這小子。”
可他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是發配江州,是去赴死。
端華抿嘴微笑著,他在差人的帶領下走出刑部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