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錦言還是四歲時隨父親來過昌平,也只住了一晚,便去京城求醫。
這次回來,她的閨房便是原來住過的房間,父親顯然讓人精心佈置了。
湖水綠的湘被、粉彩的茶碗、孔雀藍的漳絨坐褥、甜白瓷的花觚裡插著紅梅花,梳妝檯上放著半尺高的西洋美人鏡。
屋裡燒了地龍,暖洋洋的,窗臺上放著幾盆水仙,用哥窯梅子青的瓷缸養著,就連那淡淡的花香也讓人感到暖融融的。
見羅錦言看向那幾盆水仙花,一個穿著豆沙色棉比甲的媳婦子侷促不安地搓著手:“原是想給您點上香料的,可老爺說尋常的香料您聞不慣,媳婦就自所主張,搬來幾盆水仙,不是名貴品種,小姐若是不喜歡,媳婦這就搬走。”
羅錦言微笑著打量她,見她二十上下,五官倒還娟秀,只是面板微黑,頭髮梳得光溜溜的,戴著一點油的銀丁香。
“。。。。。。花。。。。。。很。。。。。。好。”羅錦言的聲音很輕,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已經用了很大力氣。
傷筋動骨一百天,何況父親還是骨折,隴西之行要暫時擱淺,父女二人要在昌平至少住上三四個月了。
就看剛才進門時的陣式便知道,昌平這裡遠比在行唐時的人事要複雜許多。父親臥床,她不但要侍疾,而日常的瑣事更要管起來,這裡的婆子丫鬟大多都是家生子,盤根錯雜,從現在這一刻起,她要儘量說話,不能真的讓人把她當成啞巴來糊弄。
聽到羅錦言輕微又有些含糊的聲音,那個媳婦有些愕然,原來小姐不是啞巴,只是說話不俐落而已,但小姐只有七歲,長大以後說話多了,說不定也就好了。
“我家當家的叫常貴,是西峰山那邊的管事,媳婦認的幾個字,老爺就讓媳婦來侍候小姐,我家當家的十天才回來一次,兩個孩子有爹孃帶著,若是小姐不嫌媳婦粗笨,媳婦晚上也能值夜。”
見她口齒伶俐,羅錦言笑著點頭,看一眼夏至,夏至會意地從箱籠裡拿了一根銀簪子賞了她。
常貴媳婦不住道謝,又領進來四個丫頭,兩個十三四歲,兩個八|九歲。
顯然,常貴媳婦連同這四個丫頭,就是父親為她挑選出來暫時服侍她的人。
羅錦言鬆了口氣,好在沒讓那幾個婆子來侍候她,她還真擔心父親會指派位管事媽媽給她呢。
她換了件粉紅石榴折枝的小襖,領口和袖口鑲了白色風毛,襯得一張欺霜勝雪的小臉如同含苞待放的梨花,看得常貴媳婦呆了一呆:“姑娘生得可真好看,媳婦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
神態真誠,沒有恭維。
羅錦言莞爾,落落大方,又讓夏至給她別了兩朵指甲大小的粉絨花。
她又照照鏡子,確定全無旅途的疲憊之色,這才起身去見父親。
從小到大,父親最見不得她受一點點委屈。
剛剛走到廡廊上,就見一個小丫頭跑了進來:“小姐小姐,三侄少爺說,軍爺和幾位恩公都安排在客房了,也已經稟了老爺,請貴客們用了茶點便過去了,還有崔起和那個賊人,先關到柴房了。”
羅錦言點點頭,由常貴媳婦引路,去見父親羅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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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樣花
前世的羅錦言是不知道有羅紹這個人的。想來是和今生的情況相同,仕途不暢,偏居一隅做個小吏,以他的官職和聲望,還不足於傳到後宮。
重生之後,羅錦言從來不覺得做一名像父親這樣的父母官有何不好。
像那秦珏,不到三十歲便官拜中極殿大學士,除了他的個人能力,更多的還是皇恩浩蕩,可他卻在新帝登基的第二天,便留書辭官而去,陳諒等人尋到他府裡,才發現人去樓空,除了一套冠服,什麼都沒有留下。
想到秦珏,羅錦言額頭的青筋不由冒起,如果他能留在新帝趙思身邊,憑他的霸道強勢,楊善宗、耿文頤之流又怎能把持朝政,挾天子以令諸侯?如果他真的如仁宗所願,成為名符其實的顧命大臣,趙思又怎能命喪幾名內侍之手?
“小姐,您怎麼了?”
耳邊傳來夏至焦急的聲音,羅錦言這才轉過神來,口中腥甜,不知不覺中她把嘴唇咬出了血。
她無力地笑了笑,臉上卻沒有一絲血色,看得夏至更加擔憂。
羅錦言暗暗責怪自己,她重生了,這一世她不會被送進宮去,就不會嫁給趙極,當然也不會生出趙思,即使在趙極駕崩之後依然會皇權別落,那也和她沒有一丁點兒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