鑄造廠的中央停滿了可移動的吊車,吊起裝滿生鐵、廢鐵和焦炭的卡車,拉到二十英尺高的圓頂大煙囪頂部。混合鐵料被倒進圓頂,熔化後裝進巨型長柄勺子,再由另外的吊車澆入模子。濃煙、金屬和汗液的味道停留在空氣中。安娜貝爾注視著熔鐵從桶裡運到模子裡時,不由自主地靠緊了西蒙。
飽嘗了金屬折斷時的刺耳尖叫、蒸汽機的震耳嘶鳴,還有六個男人掄動的大錘的震盪回聲,安娜貝爾發現每個新的巨晌都開始讓她畏縮。很快,她感到西蒙的胳膊摟住了她的背,他正和凸緣車間的經理莫爾先生半吼著友好交談著。
“你見到韋斯特克里夫勳爵了嗎?”西蒙問。“他計劃中午到廠裡——他以前從沒遲到過。”
這位中年僱員用手帕擦著流汗的臉,回答說:“我想伯爵在組裝車間,亨特先生。他有點擔心新的汽缸鑄件的體積,想在安裝到位前檢查一下。”
西蒙低頭看看安娜貝爾。“我們出去吧。”他對她說,“在這裡等韋斯特克里夫實在太熱太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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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貝爾鬆了口氣,總算可以離開鑄造廠無休止的喧鬧了,她馬上表示贊同。既然她已經徹底看過了這個地方,好奇心得到了滿足,她就打算離開了——儘管這意味著必須和韋斯特克里夫一起呆上一陣。西蒙停留片刻,和莫爾經理最後兌幾句話,她看著工人們用一臺蒸汽鼓風機把風吹進大圓頂。強烈的氣流使滾燙的金屬熔液流入小心放置的勺子,每個勺子都裝著幾千磅不穩定的液體。
一大堆廢鐵被倒入圓頂頂部的入料門……顯然太大了,因為工頭生氣地衝著解除安裝卡車的工人嚷嚷著。安娜貝爾眯著眼,聚精會神地觀察著他們。上面的工人粗聲警告了幾句,又開動了鼓風機……
這一次,大難臨頭。翻騰的鐵液很快傾覆了勺子,冒著泡從煙囪大塊滴落,有些掉在吊車上。西蒙停止和凸緣車間經理的談話,兩人同時往上看去。
“上帝,”她聽見西蒙說,她剛朝他的臉瞥了一眼就已經被他按在地上,被掩護在他身體下面。與此同時,兩團南瓜大小的鐵液掉落在下面的冷卻槽裡,瞬間引起了一系列爆炸。
爆炸引起的強烈氣浪像是一連串拳頭擊打在人身上。安娜貝爾被西蒙壓在身下,叫不出聲來,他的肩膀像盾牌一樣護著她的腦袋。然後——
一片沉寂。
開始好像是地面的震動戛然而止。安娜貝爾失去方向,眨眨眼睛設法看清楚,卻被熊熊火光嚇了一跳,機器的隱約輪廓看著像是中世紀陵墓插圖裡的怪獸。一股股熱浪猛烈地向她撲來,似乎要把她的皮肉和骨頭都分離開來。金屬碎屑和填料在空中亂舞,好像是從機槍裡掃射出來的一般。四周,人們像旋風一樣忙亂著,一切卻都寂靜得嚇人。突然,她感到耳朵噗的一聲,裡面滿是刺耳的金屬囂叫。
她被什麼人拖著。西蒙使勁拽著她的胳膊,一把把她拉了起來。她重心不穩地倒在他懷裡。他在對她說著什麼……她幾乎能聽出他的聲音了,接著她開始聽到較小的爆炸的聲音,還有吞噬著樓房的熊熊烈火。她盯著西蒙的臉,努力想聽明白他的話,可她又被一陣刺痛分了神,更多發燙的金屬碎屑撤在她的臉和脖子上,像是一大群咬人的討厭飛蟲。她忍不住用手朝空中可笑地揮舞著,當然是出自本能而非理性。
西蒙推推搡搡地拖著她想離開這片混亂,一邊用身體護著她。一隻大象大小的金屬桶慢慢滾到他們跟前,把經過的一切都壓得粉碎。西蒙咒罵了一句,把安娜貝爾往後推,等它轟隆隆地滾過去。到處都是男人,擠著撞著爬著叫喊著,本著求生的慾望驚恐地朝樓房兩端的出口奔去。又一陣爆炸撼動著樓房,伴隨著聲嘶力竭的叫喊。安娜貝爾熱得無法呼吸,暈頭轉向地想著在到達門口之前會不會先被烤熟。“西蒙,”她喊道,緊緊抓住他的細腰,“又想了一下……我確定你是對的。”
“關於什麼?”他問,眼睛緊緊盯著廠房的出口。
“這裡對我來說是太危險了。”
西蒙彎腰把她扛到肩上,抱著她跨過翻倒的吊車和坍塌的裝置,胳膊緊緊地夾住她的膝蓋。安娜貝爾無助地上下搖晃著,發現他的外套上有許多帶血的洞眼,一定是爆炸掀起的金屬屑料和碎片在他掩護她的時候扎進了他的背部。越過一個又一個阻礙,西蒙終於到達了三折門的門口,把安娜貝爾放了下來。他用力把她推向一個人,大喊著讓那個人接住,把她嚇了一跳。安娜貝爾扭頭髮現西蒙把她交給了莫爾先生。“把她帶出去,”西蒙嘶啞著嗓子命令,“不許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