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胡解放來說,真的要打破501廠裡目前一切溫情脈脈、和和氣氣的面紗,這實在是一件需要勇氣的事情。
究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還是揹負著所有人的埋怨在市場上闖出一條路來?在1984年來說,這是一個非常艱難的選擇。
胡解放在會議室裡足足抽了三顆煙,然後他突然走到會議室的窗邊,拉開那已經斑駁掉漆的窗扇,靜靜的眺望著外面501廠的全貌。
這是廠辦公樓頂層廠長辦公室旁的大會議室,從這裡望出去,整個佔地將近100畝的501廠能夠盡收眼底。原本在五六十年代,他爹胡世武是最喜歡這麼做的,那時候的501廠是多麼興盛呀!
每當上工的汽笛聲響起,工人們穿著整齊的藍色工作服,呼啦啦的往車間裡衝的景象,現在還時不時的回憶在胡解放的腦海裡。
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上工的汽笛響起,工廠裡卻再也看不到那些衝向車間的場景。更多的則是工人們三五成群的從車棚裡出來,磨磨蹭蹭的走進車間裡,然後半天也聽不到機器開動起來的聲音。
明明五六十年代的人們,條件比現在要艱苦多了。但那時候的工人,能夠勞動就是幸福的,是真的把工廠當做家一樣來經營。
然而現在,我們的廠房更高了,機器更多了,工人群體壯大了,可生產的效率卻沒有那時候的一個零頭。甚至,這個工廠到了他胡解放的手裡,還有了發不出工資餓工人肚子的事情發生,工人們的醫藥費沒法報銷,生活費沒有著落,在工廠裡小偷小摸,再也不是曾經的那個工廠了
。
究竟是含著笑去死,還是痛苦的生存?這是一個問題。
“生存從來都是痛苦的,我們國家的工人躲在工廠裡已經太久,以至於忘了這個世界是多麼的冷酷。或者可以看看那些上山下鄉回來的人,那些知青,看看他們為了一份工作、一口飯吃能夠做到什麼程度?爸,你總以為我只是一個孩子,但是在我看來,你們這些工人才是被保護的太好了的孩子。這個世界,想活著從來就沒有矯情的餘地。說句不好聽的話,如果連對我才能的尊重都得不到,我憑什麼去救那些看不起我的人?”
“不是,沒人看不起你,但你畢竟還是一個孩子……”胡解放脆弱的辯解著。
“那我也是一個有能力救整個501廠所有人的孩子,我要求和我能力匹配的尊重,有什麼錯嗎?”
“他們是你的長輩,你不能……”
“不,他們是寄生蟲,是我施捨的物件,是依附我才能的無能之輩,是國家薪水的蠹蟲,是這個國家無法前進的阻礙,是看不清未來方向的頑石。”
胡文海扶著會議桌,半晌默默的看著胡解放,猶豫著開口道:“爸,這話我本來不想說,但我不希望你下半輩子都生活在愧疚與悔恨之中。如果你仍然不忍心改變501廠的現狀,你會後悔一輩子的。”
胡解放似乎有些頭暈,他扶著窗沿這才穩住了身體的平衡。緊接著,他吐出了肺裡的最後一口煙氣,將菸頭仍在地上,狠狠的將其踩滅了。
“好,就按你說的辦!”胡解放嚥了口唾沫,目光逐漸堅定了起來:“501廠技術科的攻關小組,全部配屬給你指揮!”
胡文海輕輕的點了點頭,笑了起來。
501廠的技術科自己有一棟小樓,兩層高,大概佔地六百多平米。整個技術科一共十五個人,全部都在二樓辦公,一樓早就被改建成檔案和資料室,並且被越來越多的檔案給堆滿了。
技術科科長洪一覺是個大胖子,在國內的生活水平下能把身材喂出來個圓形,說實話此人也算是很有本事了。
自打六年前洪一覺坐上技術科科長的位置,他就已經丟掉了再進一步的念頭。他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能做上這個科長,全憑了他的大專畢業這個名頭。但七十年代初的大專生是個什麼行情?如果換了五六十年代的大專生,甚至是**十年代的大專生,含金量都是很不錯的。
可七十年代初的大專生——也就是說他念書主要是在六十年代、畢業在七十年代,這期間中國發生了什麼,也就不用別人說了。
洪一覺可不是考上的大專,而是個工農兵學員。在六七十年代,這是個光榮的稱號,但八十年代,這基本上就宣告了洪一覺仕途之路就此終止。
所以到了現在,洪一覺本身也沒有什麼上進的心思了。但是話又說回來,胡解放弄出個什麼擬真機的專案,竟然真的從上級手裡“騙”下來不少錢——據說有上萬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