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將這麼大的馬車擋在街道中央要幹嘛?
“二爺……”
“不要再叫我二爺!”厚!全是聾子嗎?!還要他重複幾千幾萬次?他不要當二爺啦!
“呃……總管,馬車停下來要做什麼?”小廝馬上改口。
“你沒瞧見範大夫跳下馬車跑回去了嗎?”
“呃……真的沒看到。”小廝無辜回道。他又不是背後多長了雙眼,哪裡會知道範大夫跳下馬車了?“那現在……”
“等呀。”問什麼廢話。
“哦,等範大夫回來是吧。”
“不是。”曲練在車廂裡翻呀找呀,找到一盒甜糕,開始吃起來——早膳都沒扒幾口就被曲府和鹿玉堂架上馬車,喝令他沒將範寒江帶回去就可以跟著甭回來,害他現在覺得好餓。
他一口塞一塊糕,導致說話聲音很含糊,“是等範大夫‘他們’回來。”
他們,意指回來的不會只有範寒江一人。
陸紅杏在眼見馬車完全消失於視線之後,笑臉垮了下來,眼淚再也關不住,她蹲在原地低聲咒罵,任憑阿山想勸她回屋子裡,她都不理不睬,只專心在抽泣。
他真的走了,這一走,又是好久好久。他上次回來是一百多天前的事,下次回來,又是一百多天後的事情……
沒辦法與他一塊過新年,團圓飯只有她一個人吃,就算滿桌子好酒好菜也不過爾爾;也沒辦法與他一塊過燈節,她得孤孤單單走在張燈結綵的市街上,花燈如晝,心卻是漆漆暗暗的……
該死……她連大雨紛飛的清明時節都好想念他……
陸紅杏哭得太專注,沒注意到上空已被一片陰影籠罩。她的心境也是灰暗暗的,哪來的閒工夫去留神是不是要颳風下雨?!現在誰都別來吵她,她只是一時難過,等她哭夠了,她就不會再哭了。她才不會天天以淚洗臉,她是堅強的陸紅杏,只是現在心裡難受,只是現在好想哭而已……
“紅杏。”
熟悉的嗓音喚來陸紅杏抬眸,她瞠著雙眸,眼淚還不斷從泛紅眼眶中溢滿出來。
她怔然地看著範寒江,直到他伸手為她抹去臉上縱橫的淚痕,她才驚呼。
“伯父?!你怎麼折回來了?忘了拿什麼重要東西嗎?呀——藥箱!沒有藥箱你怎麼替人看病?!我馬上去替你拿,你等會兒——”陸紅杏壓根忘了自己方才還在哀哀怨怨蹲在雪地裡哭泣,她猛然起身,連身子都尚未站穩,便踉踉蹌蹌要去幫他搬藥箱。
“紅杏。”範寒江擒住她的手臂。他真的沒想到曲練會一語成讖,她竟然真的在他離開之後暗暗啜泣——她明明是那樣要他放心遠去的笑呀!
所以他從來沒有擔心過她,他知道她會好好照顧她自己,他總是毫無牽掛地轉身走開。
而她呢?
她把笑容給他,卻把悲傷留給自己。
若沒有曲練的當頭棒喝,他恐怕永遠也不會知曉她的飲泣,永遠不會知曉自己走得多麼無情。
他想問她,是否每一回他離開,她都像剛剛他所瞧見的,雙臂抱膝,將自己蜷成蝦米,咬住哭聲,安靜掉淚?
然而答案已經太過明顯,這些年他的來來去去,她的笑笑哭哭,像是系在同一段繩上,他來,她笑;他走,她哭,他還想欺騙自己她是如何開懷快樂地目送他離開?!
“……伯父?”陸紅杏也發覺他的不對勁,他正擰著眉心在看她,黑眸連眨也不眨。
她原先還不懂,直到一顆懸在眼眶裡的殘淚滑落,畫過唇瓣,讓她嚐到溼溼鹹鹹的滋味,她才記起自己正在哭泣。她慌手慌腳地抹著臉,力道恁大,硃紅絲絹刮疼了冰肌玉膚也不在意,只想趕忙湮沒證據。
“這、這是風沙跑進我眼裡,我揉不出來,只好猛打呵欠,想藉淚水將刺人的風沙弄掉……還好它流出來了,我沒事了……”
她說完,卻不見範寒江鬆開緊扣在她臂膀間的大掌。也許是心虛,也或許是扯謊騙他的良心不安,她不敢抬頭看他,只能盯著他的手發楞。
沒想到那隻手沒有離開,反倒她的左臂膀又添上他另一隻手,將她握牢逼她面向他,她不解其意,視線先瞧瞧他的左掌,又骨碌碌轉到他的右掌,最後才緩緩轉回他身上,正要問他怎麼了,範寒江已先她一步啟唇,那句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話,像道亮晃晃的閃電,直直劈向她的腦門,轟麻她的四肢百骸,讓她好久好久好久都回不過神——
“紅杏,要不要跟我一塊回銀鳶城?”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