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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部分

便拆卸著營帳、搬運著軍需,一邊還討論著各自的老婆孩子如何如何可人愛憐,毫無開戰前的緊張氣氛。因為探子回報,東齊去年災害歉收,糧草未能及時備齊,軍隊引而未發,未能及時來到長江北岸駐防。如此渡江毫無驚險,便可揮軍北上,先發制人了。

軍醫房分兩批上路,先遣隊員清晨時就已經渡江,主要人員則留待大軍之後才渡。

最後,司徒凝香和聶憫稱職地將醫房成員和器械藥品安排進了三艘臨時徵用的民船內渡江。雖說是渡江,畢竟軍醫房不同於一般軍隊部署,專業要求十分之高,於是醫正醫童都不被安排划船,轉調了一隊士兵專為划船負重。

雷雙因原本就是直屬於沐含霜名下的醫童,於是梅若影便跟著坐於林海如身旁。

正是春汛時節,江水滔滔,一船子的顛簸起伏。眾醫正醫童何人曾見過這等陣仗?無不緊緊抓著座下的船木,生怕被甩到了江裡去。

林海如卻穩穩坐於船緣,遠遠望著北岸,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麼。因他進入軍醫房原本就是以江湖人的身份,便也沒人對他的穩若泰山感到驚怪。

梅若影坐在一旁看著,這時夕陽已經西下,離江面已不過兩竿,陽光從林海如的側面掠過,留下了光亮的劃線,還有濃重卻穩定的陰影。此時的他猶如一尊忘卻了煩憂的雕像,無驚無怖,向著一直企盼的戰場接近。

一時間有些失神,直到對方的神色幾不可察地輕輕動搖了一下,才驚覺到自己已經恍惚有好一陣了。近來心緒煩亂,休息不足,便連什麼時候恍了神都沒有察覺。

才又感覺到自己隨著民船顛簸而拋跌,耳中又傳入了大江拍船的聲音、船槳破水的聲音,還有人在吟詩。

適才一名醫正清吟淺唱。梅若影正發著呆,只在林海如神色動搖間聽到最後兩句,不知那醫正是從何聽來的詩句,可於他而言卻是十分熟悉的詩句。

林海如則是心神凝定,雖然目注遠方,卻一直聽著船中眾人的言談,

一首又一首。

最先是一個醫正耐不住旅途無聊,吟詩以解旅途顛簸之困頓。同帳們大多讀過點書,都算是文化人,於是也跟著你一首我一則地誦起新詩舊賦來。

適才那一首,於他而言是極熟的。當日離開青陽宮而去白衣教,留下了與若影論學時記下的詩句曲譜,只望能憑之可尋得一二分蹤跡。可是如今,人尋不到,詩句卻散播天下廣為傳頌。每一次聞得,都只覺人生之無奈。

好久,也已經好久沒有憶起過這些曾字字輾轉斟酌的詩句了。

林海如神色微動,卻隱沒在背光投下的陰影中,唇間緩緩複誦著適才那醫正所吟的詩句。

“……但得懷中半壺暖,何懼生死上青天。”

生死本是常事,若得盡興,若得人間一線溫暖,又有何可畏懼退卻,不外乎化作魂魄迴歸青天罷了。

還記得那一年的大雪皚皚中,一個少年在他和四名前輩面前徐徐溫酒,款款而談,當時雖也感嘆過其詩句間的意旨。卻沒細思過若是與詩中相反,人生未得盡興,也失卻了所有溫情,死亡依舊也是無可畏懼。

換了個時間,換了個地點,換了數個人物,再一次聽來,卻是如此的無奈。

梅若影坐於他身旁,耳力不同於常人,便是大江拍打之聲中,也聽到林海如沉沉的聲音,心中略有感觸,也轉望茫茫的江濤。

突然勸解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何不多想那如意的一二?”

林海如輕輕咦了一聲,轉面看了過來。目光沉沉,與浮動激盪的江面完全不同。揹著陽光,顯得愈發黑邃難名。眼前這個青年,也算善解人意。若是拋卻了偶爾故意作出的那些惹人反感的舉動,也算得上一個堪與比肩而戰的盟友。

也不知他年紀輕輕,為何會敢與司徒家族為敵而無所畏懼。或許,大家都一樣,都有著難以釋懷的傷心事,所以如今也都有著無法告知別人的隱瞞。

若是記憶中那個少年還活著,這一身的傷病,斷絕了經脈,又不知如何能在南楚東齊的重金懸賞下逃脫得過呢?

他突然和聲道:“有一個青年,與你年歲相當,也與你同名。”

梅若影靜靜聽著,身後是醫正醫童的對答笑談,心中不知為何,突然無比安寧。

“如果我說我就是他呢?”

林海如低頭看了他兩眼,突然笑了,如春風劃破了冰面,一瞬之間又恢復了那個潤如東風細雨的文雅書生。

也僅是一瞬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