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不知,既然能力所限,也只好奮勇一搏。
於是我也和他呵呵一笑道:“晚輩怎會有難處?只是晚輩不敢在前輩面前賣弄,還請前輩開題。”
和氣的梅老頭聽我這麼一笑,說道:“這有何難,我這二哥的文采也是極好的。二哥,你就先做一文,也好助助酒興。”
竹老捻鬚不語,舉盞抿了一口。當他放下酒盞時,斑白的長鬚微動,朗聲緩緩吟誦。
我凝神細記,卻是一首楚辭體的詩歌。想來大概是賦文篇幅較長,堆砌詞語,好用難字,所以飲酒間的行令,一般還是以辭而非賦為主。
但聽他慢慢誦道:
“酒可共飲兮,不可獨藏;
其冽無雜兮,眾眾同其香;
凜然沉醉兮,散發而飛揚;
神魂若離兮,於中夜乃存;
微酩而促膝坐以待兮,小童以沽取;
青旗之闌珊於燈火外兮,佳釀已觴。”
他慢慢地吟著,聲音平靜,毫無停頓地順暢,可見他雖已是垂垂老者,卻仍是文思如泉。一首辭說的是夜來與朋友相聚,十分歡暢。後來因人多酒少不足飲,只好連夜讓小童出門沽酒,自個兒微醉心焦等待的事情。
他誦畢之後,又自取了酒壺自斟一杯,一飲而盡。
眾人都齊聲叫好,我雖也面色誠懇地讚美幾句,卻忍不住直犯暈。
這些兮啊矣啊的,字數不羈韻律不限,主語謂語賓語不分,還夾雜著一些生詞。我雖然有些家學,卻不是擅長古文。兼且高中讀的是理科,大學讀的既不是中文專業,又不是歷史專業,所以此刻聽得還真有些不習慣。
陳叔見竹老拔得頭籌,一個勁用眼神示意我上場,卻見我仍不動聲色——其實我這哪是那麼遊刃有餘?我只是在想著怎麼拿唐詩替了楚辭,正要勉為其難地開口,林海如卻先我一步將酒盞重重往地上一頓,朗聲笑道:“前輩好文采,真是讀之順口,聞之有趣。晚輩以前倒是失敬了,禮尚往來,也請前輩為我品評一首吧。”
他前面還自稱“晚輩”,後面就改稱為“我”,傲氣得很,可見並非真正心悅誠服。不等三老提出異議,就朗聲誦道:
“嘆長空之皓潔兮,願單騎而遠遊。
惜怒水之奔逝兮,焉長歌而止流?
懷鄉遠而登高兮,獨鬱結其誰語!
夜不寐而獨醉兮,望幽月乃至曙。
惟天地之無窮兮,哀人生之憂愁。”
一首辭下來,雖也是在誦酒,意境卻已經大不相同。有仗劍江湖的孤傲,有思鄉懷舊的柔腸,有夜不能寐的惆悵,還有看天地遠大的志向。
林海如本來就是個樂痴。與我論樂時,曾將我鎖在他的廳內不讓我走,也不讓陳更帶我走,非要論到我困得眼冒金星,言語混亂時才放人。想不到於文,他也有獨到的造詣和胸襟。
他一邊念著,餘人一邊點頭,暗自品味。他卻趁著別人細思之時,偷偷側目向我拋了一個戲謔的眼神。我失笑,想不到他還有這些花花腸子,本來以為他是文痴大發,結果竟然是為我解圍來著。
他的辭做得精彩豪邁,自也得到一番稱賞。那竹老對林海如神色間已經溫軟許多。
正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這類文士雖然恃才傲物,卻不像武將那般常常以為自己天上地下八荒六合唯我獨尊。只需見到才氣與自己相當或更佳的人,常常會引為知己。
只是那位看上去比較刻薄的竹老頭並不會因為林海如的才學而對我愛屋及烏、顏色稍霽。當他的眼睛掃向我時,已顯得更冷,想來是剛才我的猶豫不決讓他小瞧了去。
“林公子的辭做得好,老朽深感佩服。只可惜,”他的話鋒一轉,面向我道,“陳宮主的伴讀是梅公子……”
言下之意就是:你甭躲在林海如後面了,反正遲早是要出來露臉的。
這次再也推託不得,我暗自吸了口氣凝定心神,才向他輕淺地一笑,繼而肅容答道:“晚輩原本就不及前輩,所以聽了前輩的妙文,已經自愧不如。”
他一聽,臉上更顯鄙夷,冷哼一聲道:“那你這是認輸了?”
梅老似乎有點為我著急,松老在一旁自斟自飲,陳叔面色有點難看,林海如卻莫測高深地望著軒外的白雪不再說話。
其實有林海如那一板斧的緩衝,於我已經是足夠的了。
解開束琴的薄錦,將那具絲絃古琴擱置膝頭,勾指輕挑。一個低沉的單音暗暗地響起,震盪著蘊著酒香的空氣,純淨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