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負責調教我,然後把我送到其他男人床上。
小官賣的就是青春,十六一過身子硬了,就會被棄之如弊履。
我運氣好,我以為我運氣好,十五歲那年認識了我的最後一個客人。
孟郎,多好的名字,孟郎,夢郎,那時我人生中做的最瑰麗的美夢。
那時我們都很年輕,覺得世間沒什麼可以阻擋我們的愛情。
我們整日對詩飲酒,夜夜春宵。
愛情終於沒有敵得過世俗與時間。
我被當成瘋子關在孟家後院的柴房裡。
原來,世間最無奈的莫過於英雄垂暮美人白頭,莫過於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莫過於滴不完的相思淚撒紅豆,任你長袖善舞,也敵不過月圓月缺。
他的洞房花燭夜,我穿著鮮紅的嫁衣三尺白卷結束我失敗的一生。
二十二歲,花一樣的年紀,我已在這漫無邊際的黑暗中凋零。
地獄中沒有日升日落,不知坐了多久,遠處走來一道光亮。
一個苦行僧赤著腳向我走來,他法相莊嚴,所到之處踏出朵朵蓮花。
看到我,和尚雙手合十低低頌了聲佛號“阿彌陀佛。”
“大師傅,救救我。”絕望的等待早已讓我全身的戾氣散盡。
和尚牽過我的手,領著我走出黑色的深淵。
眼前漸漸有了光亮,暮然回首,我剛剛走出的地方也亮了起來,無亙的原野上成千上萬的靈魂在原地打轉,想要走出心的牢籠。
和尚將我放在三途川邊,轉身回去。
“大師傅,你要到哪裡去?”
“到當去的地方去。”
不要丟下我,我跪了下來,誠心祈求。
“無上甚深微妙法,百千萬劫難遭遇。我今見聞得受持,願解如來真實意。”
和尚終於沒有將我獨自留下。
跟著和尚,我們渡著一個又一個的靈魂。
他們都是我,是另一個我。
放不掉,所以在原地打轉永遠也走不出這無邊的曠野。
我把他們都帶了出來,櫻花樹下的孩子,月明倚窗的小官,懸樑自縊的瘋子。
我的地獄也在一片片崩塌。
過了很久很久,和尚要走了。
終於修的真身,登入極樂。
地獄中還有無數的靈魂。
和尚最後看了一眼芸芸眾生,一滴眼淚落入我的手中。
地獄無論環境怎樣惡劣,和尚從沒停下腳步,現在,和尚流淚了,這是悲天之淚,是閔人之淚。
和尚離開之時,天門洞開,漫天香華。
和尚一如我見到他時的樣子,堅定的腳步沒有遲疑。
我追入三途川,身上鮮豔的嫁衣染的河水火紅,化作彼岸連天的紅花。
彼岸之花,千年開花,千年花落,花葉永無相見之日。
我在河邊支了一座茶棚,向渡川而來的靈魂獻上茶湯,放了彼岸的花與葉和和尚的眼淚。洗淨他們的回憶,讓他們遠離無間。
彼岸花開了第三次的時候,和尚回來了。
灰暗的袈裟,赤著腳,踩著蘆葦渡川而來。
“大師傅,別來無恙。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孟家的故人。”
“阿彌陀佛,施主別來無恙。”
他回到靈山,在佛祖面前發下宏願“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天上一日,地底千年。
“大師傅一路風塵,喝碗茶湯洗去一路風塵吧。”
茶湯,是我的相思和和尚的慈悲。
喝了茶湯,和尚啟程。地獄未空,和尚不捨停留。
“大師傅,你愛我嗎?”
“施主,我愛你,佛陀愛世上每一個生靈。”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和尚又回到他的修行之路。
我日復一日在三途川邊等著我的佛陀。
彼岸花開到第五次的時候,三途川上來了個船伕,載著生靈渡河,之後生靈再不會被河中猛獸吞食。
又是一個被佛陀救出地獄的靈魂。
我每天靜靜看著他黃泉擺渡。
我們永遠不會離開地獄,和尚永遠無法成佛。
很久很久以後,連時間自己都忘記的歲月,人們看我穿著紅色的嫁衣,喝著我熬製忘記愛恨情仇的茶湯。
我早已忘記自己的名字,世人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