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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

靜靜地不說話

——夏達作品《子不語》序

世界很大,有些人吵鬧,有些人靜靜地不說話。

關於我

小時候我住在河邊,住在一棟遠看總覺得有點點歪的樓裡,隔水是逍遙津,當年張遼和孫權殺得血流成河的地方。

我的書桌面對窗,吸黑的一扇大窗,窗外是河,隔著河就是那個男子縱橫了兩千年的霸氣,晚上做作業的時候豎起耳朵,嘩嘩地水響,有時候會誤以為有人說話。

張遼,在我想象力那是個厲鬼一樣的男人,頂著殘破的盔甲,雙手按著一柄劍的柄,站在修羅場上,風吹起他的大氅,被他殺死的幽魂們彷彿暗紫色的、迴旋的流星,圍繞著他,卻不敢逼近。

男人抬起兩千年前英雄的眼睛,目光越過水麵和玻璃窗同我相望,驕傲又孤寂。

兩千年了沒人知道你依然在這裡麼?

小時候我口舌很笨,於是直覺地很少和人說話。

但我有一個世界,我站在世界的中央,天高地闊,四方看過去看不到盡頭。

每天晚上爸爸要求我坐在那張書桌前用功,我就握著筆,趴在數學或者物理的作業上,對著那扇漆黑的窗。有時候和那個名叫張遼的男人對視,有時候想著隨風而來的妖怪正在外面的風裡亟亟地笑著,有時候想也許世界在我關上門的一刻已經開始變化。這間屋子外,巨大的、不知名的的植物正肆意生長,它們被我的書房抬高、越來越高,等我按照每天的習慣學到九點半,起身去開啟房門時,我會看見一片長在天空裡的樹林。

爸爸並不知道我每晚用多少時間發呆,他也不會覺得我有個世界,偶然被他看見我對著一扇漆黑的窗戶呆呆地微笑,他大概只會覺得現在的小孩子都很奇怪。

大人有時候都覺得小孩子很奇怪,那是因為他們不懂。

其實爸爸小的時候也會跟著我一樣有個奇怪的世界,只是他忘記了。

將來如果我生了小孩,一定要記得自己小時候的世界,多跟小孩說話,很安靜地聽他說,或者和他一起坐在窗邊什麼的。

關於夏達

我想夏達是個任性的小孩吧?

我猜的,沒什麼根據。我和她見面次數很少,但是因為有共同的好朋友,所以又很容易地就熟了起來。

見面時往往只說點白爛的笑話,一點都不安靜。

最安靜的一次是在杭州聚喜樓吃飯後,深夜,一群人一路從“上天竺”下山,大家一路上嘻嘻哈哈地說話,滿山都是我們的聲音,經過很久才會過來一輛計程車,從我們中接走一些人。人越來越少,聲音也越來越小,最後只剩我和夏達一起走,就完全安靜了。

我其實是想問她一個我們共同的朋友的近況,但是一直在猶豫,低頭看著腳前一尺的路,走了很遠,我終於問了。

問完之後,一輛計程車亮著燈從我們身邊經過,在前面停下,把夏達接走了。

我雙手抄在口袋裡繼續往山下走。

那次是我所認為的“任性”女孩最安靜的時候,也許是因為跟我無話可說。

關於《子不語》

有點像《蟲師》吧,其實不是寂寞于山中,只是很安靜。

“子不語”三字還是出自袁枚吧,原意是“夫子不說的事”,夫子不說的那些怪力亂神的事。

我只是把它歪成了“靜靜地不說話”。

自己覺得這樣還更對這本書的味道一點,所以就用它當序的名字了。

世界是個大茶館兒,有些人吵鬧,有些人靜靜地不說話。聲音大了才能吸引別人的注意力,漸漸地,大家都去聽那些吵鬧的人說話了。

只有少數人例外。

即使我不認識夏達,我也會猜畫這些畫的是個安靜而且任性的女孩,因為任性所以長不大或者長大得很慢。

總覺得所謂“怪力亂神”只是個殼兒,畫裡畫外,都是一個女孩。

長不大的靈魂,安安靜靜地坐在一片世界的中央。

因為安靜,所以能覺察到風的流動。風帶來遠方的聲音、山林的搖拽、山神的嘯聲,筍在泥土下慢慢頂了起來,露水無聲地潤入土地。守夜人的頭髮白了,透著瑩瑩的微光,他赤腳走入水中,驚起沉睡的螢火蟲,流光融匯成海,波濤無聲起伏……

其實小時候那些東西都還在的,它們隱藏在屋簷的陰影裡、蜘蛛爬進爬出的老樹洞裡、蜘蛛絲的空腔裡、去年的蟬蛻裡……默默地跟你說著你已經聽不懂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