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圍觀的人群發出歡呼一樣。 可是岸上的兄弟姐妹們空高興了一場,他們從岸上往水裡扔繩子,等著溺水者的脊背或者掙扎得筋疲力盡的雙手再露出來一下,但那已是他最後一次露出水面了。從那以後平靜下來的,紋絲不動的水面變得更可怕更空曠了,一片寂靜。 普柳什金的臉也是這樣,在一閃即逝的感情暴露之後,又變得更加麻木更加鄙俗了。他說:“桌上本來有半張乾淨紙,可是不知哪兒去了:我家的人全是些蠢才!”說完,就往桌下桌上看著,到處摸著,終於喊起來:“馬芙拉!馬芙拉!”
應聲進來了一個女僕,手裡託著盤子,盤子上放著讀者已經熟悉的那塊麵包乾兒。 於是在普柳什金和她之間就進行了這樣一場談話:“你把紙弄哪兒去啦?強盜,”
“老爺,我沒有看見,除了您蓋酒盅的那塊小紙片兒,真的。”
“看眼神就知道是你拿去的。”
“我偷它幹什麼?要它毫無用處;我又不會寫字。”
“撒謊,偷去給會劃拉幾個字的聖堂工友了。”
“聖堂工友要是想寫,自己會找到紙的。您那張紙片兒他有什麼稀奇的!”
“等著瞧吧:末日審判的時候,惡鬼會把你叉到叉子上烤的!會把你烤出油來的!”
“為什麼要烤我?
我沒有拿,女人身上的別的毛病不敢說,偷東西可從來沒有人責備我。“
“等著惡鬼烤你吧!惡鬼們會說:‘騙子,這是你矇騙老爺的報應!
‘把你烤得流油!“
“那我就說:‘為什麼烤我!我沒有罪,真的,我沒有偷……’那不是嗎,在桌子上?!總是無緣無故地冤枉人!”
普柳什金果然在桌子上看到了半張紙,他停了一會兒,咬了咬嘴唇,說:“哎,看你發多大的火?好大的脾氣!說她一句,她頂你十句!去拿個火來封信。 等等,你別拿蠟燭來,是賠錢的東西,蠟一燒就沒有了;還是給我拿塊明子來吧!”
馬芙拉出去了,普柳什金坐到圈椅上,拿起筆來,又把那半張紙前後左右掂量了好久,考慮能否再對摺裁開,最後他深信無論如何不能了,便把筆伸進一個裝著發了黴的液體、底下落了許多蒼蠅的墨水瓶蘸了一下,動手寫起來。 寫出來的字七高八低,象是五線譜上的音符,他努力控制著不讓手跳動,然而手還是在紙上亂跳,字一行一行緊緊地擠在一起,但他心裡還是不無遺憾地想著紙上仍然餘下許多空白的地方。
人竟能墮落到這麼猥瑣、卑下、齷齪的地步!這符合真實嗎?人就能變成這個樣子!完全符合,人的變化是難以逆料的。 眼前熱情奔放的少年,要是把他老年的肖像畫出來給他看,他會嚇跑的。 從溫柔的少年時代走向嚴峻殘酷的成年時代時,你們要把人的各種激情都帶在身上,不要把它們落在路上,落下就再也收不回來了!未來的老境是兇殘而可怕的,它什麼也不會還給你!墳墓倒比它慈悲些,墓前還寫著“某某之墓”
,可是在失去人性的老人那毫無表情的面龐上,你卻什麼也讀不到。普柳什金一邊裝著信一邊問。“您不知道您的哪位朋友需要逃亡農奴嗎?”
“您還有逃亡農奴?”奇奇科夫突然省過來急忙問道。“糟糕的是有啊。我女婿到法院去查問過,他說已無影無蹤了。 他是個軍人嘛,這也難說,磕磕馬刺倒蠻在行,但到法院……”
“逃跑的共有多少?”
“也有七十多個。”
“沒有那麼多吧?”
“真的!有,我的農奴每年都有跑的。 那些東西飯量都大得很,遊手好閒的結果是養成了狼吞虎嚥的習慣,但我連自己都沒有什麼吃的呢……。 我是給錢就賣。 這些人,您可以跟您的朋友說:只要能找回十個來,他就可以發一筆大財。一個註冊農奴值五百盧布呢。“
“不,此事,連嗅也不能讓朋友嗅到的,”奇奇科夫心裡說了一句,接著就對普柳什金解釋,說這樣的朋友是不好找的,說這種種事情花費太大,沾不得邊兒,由於法院貪得無厭;說如果普柳什金真是手頭拮据,他為同情心所取,願意出……不過這是小事,不足掛齒。“您能出個什麼價兒?”普柳什金問了一句,談到錢,他變得和猶太人一樣了:兩隻手象水銀一般哆嗦起來。“一個給二十五戈比。”
“用現金嗎?”
“是的,現在就給錢。”
“先生,不過,可憐可憐我這窮老頭子,一個給四十戈比吧。”
“可敬的先生!”奇奇科夫說,“不